2013年5月22日

鍾文音 作家〈漫步創作與生命的豐饒花園〉講座紀錄_(上)



每次聽到介紹都會覺得好像是在介紹別人,不過有人談及是件幸福的事。我想寫作的最初當然是作品,之後才變成商品,但不可否認所有的知音對孤獨的作者來說,是在暗房寫作時光裡最大公約數的撫慰值。今天藉著作品依序去談我創作的歷程,我想以去年出版的英文版《豔歌行》譯者的老師──高師大的陳老師──所寫的序言,他最後以《荒原》三部曲,也就是人在荒原中最後尋找的是什麼,如何逃離荒原,當然,這裡指的不是真正的荒原,反而是城市中的荒原感更為強烈。在序中,他以三句話來說明就是:自制力、愛和慈悲佈施。其實這讓我非常的驚訝,現在還有人提及這些古典的價值,同時我覺得這可以當做當代寫作者或者是我在寫作上心靈的支持。我將會談到「語言與表達的力量」、「旅行與文化的學習」和「影像與文字的謀合」,像最近出版的《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就是借用我非常喜愛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辛波絲卡(Wisawa Szymborska)詩的意象再做延伸,書中影像和詩會密切地謀合。我們也是正處於視覺不斷更衍的年代,尤其手指連動,今日更新的影像,明日就成了黃土,而我們拍下的景像往往和文字是切割開來的,紀錄的同時多數人通常不會就此訓練文字思緒上的整理和書寫,也沒用好好運用圖像想像的資料庫,這也是今天我想與大家分享的,如何從影像中學習和創作。2011年我出版了三部曲,花了7年的時間,寫了百萬字之後非常的疲憊,意思並不是字多就是好,是舖陳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事實上,專職的作家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也是有很多現實要面對,7年可以什麼都不做,也可以什麼都寫,之前旅行20多年,也寫了許多與旅行相關的書,只是心想不能老是以我比較容易出手的寫作方式,所以開始著手準備三部曲,關於台灣,從《豔歌行》到《傷歌行》,從自己的青春1989年推回1895年,時空跨越得很長,需要大量地集資料和史料的調查。其實,寫作是份勞心勞力的工作,它獨有的特質就是非得坐下來56個小時如織女般安靜專心的工作不可,尤其是小說,從無到有非常地重視細節;所以寫了百萬字之後,短時間內沒辦法再寫長篇,只能以短句來書寫,同時做《刺鳥》的翻譯,所以寫了《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來和《刺鳥》對話。大家可以發現所有的創作都和作者的生命扣得很緊,我想如果是位誠實的作者,作品必然和他的生命同步展演,也就不難理解村上春樹在《海邊的卡夫卡》後出版的《東京奇譚集》和《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但作品好壞無關文章長短,最重要的是品質是否是作者所要求的,這就好比義大利華麗無比的教堂和日本安藤忠雄設計的極簡教堂,華麗和簡僕的兩端,各有映照,折射作者不同的生命面向,無關好壞。

剛提到《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的出版是和《刺鳥》對話,當初看到《刺鳥》的影集我相當地震撼,重點是在Maggie和神父不可跨越的禁忌之愛,延展成一生愛情的重量會是什麼,其實故事含蓋了從FionaMaggieJustine家族三代,對國中時的我來說,像這種大家族的故事除了《紅樓夢》和林語堂的《京華煙雲》之外,就是《刺鳥》了,這也探究到我寫家族故事的淵源。《刺鳥》也有中文的譯本,但是是省略式的翻譯,我也找到大陸的譯本,後來看了原著才知道和原著還是差異很大,情慾的部份都省略掉了,現在出版的這本才是國際授權的中文版。這本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功夫,那麼為什麼我要做這些工作?還是和三部曲有關,主要是我想休息,又想做一些和我原本行業有關的工作,譯者也是像織女般,所以花了一年半做這本書的翻譯。也就是三部曲將我推到了人生的轉彎處,當你從這座山頭想爬到另一座山頭的時候,不可能完全停頓又要如何休息,這就是人生的問題了。當你遇到人生事業的轉淚點的同時,看到另一座山的峰頭,如果體力或現實不允許時,有些人就會理想折損,可能棄筆歸隱山林,也可能不想或不再熱衷原本熱愛的事情;就像現在我正在蘊釀下一本跟台灣海洋有關的小說,可是還沒有準備好時,我又要如何去創造下一個版圖?這樣的轉淚點也是理想是否折損的關鍵點,有時候看到大學時代的朋友不再堅持年輕時的夢想,不禁會去反問自己,這到底是為什麼?是因為生活的艱辛,感情的苦痛,還是生離別的苦處?我想這些都會折損我們對於生命的堅持和理想的幻滅,也就是說,如果這時如能找到一份與原本職業相關又不會折損理想的副業,也就是生命的後花園,這樣的休息是為延展下一波的高潮。譯者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是在與作者對話,也是在與我童少的閱讀經驗對話。當然不是找到不相關的工作徹底的休息,尤其是寫作的人斷筆太久會沒辦法延續,腦子會頓,就是不再會用語言去敘述,因為寫作的經驗,所以我會告訴熱愛寫作的朋友,不要停筆,即使不發表也不要停。在《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部份是談到和我媽媽的對話,其實《刺鳥》很重要的部份也是在講FionaMaggie母女之間的關係,Maggie的媽媽Fiona很忽視她,Fiona認為女兒只不過複製母親的運命,所以精神全都關注在哥哥們身上。當我藉由翻譯和《刺鳥》對話時,會覺得很貼切的是家中比我年長的也都是哥哥。去年出版的《暗室微光》和今年的《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是姐妹書,為什麼叫《暗室微光》?我通常是在暗室中閱讀,在太明亮喧華的地方很難做深入的閱讀或有深刻地感受,內容大多是以我讀過的書來舖陳,一種作者和讀者的對話。有很多讀者會問我,為什麼要寫那麼多苦痛的事情?其實,重點不在苦痛的事情和過程,而是作者想分享苦痛之後所結的幸福甜美的果實。一方面也是現在的人比較無法靜下來緩慢地閱讀,但我也不想寫的閱讀之書只做評論,而是比較傾向是閱讀筆記,我希望讀者即使沒有看過托爾斯或卡夫卡,還是可以感受到創作者生命中發光發熱的亮點。

昨天收到朋友寄來的一則簡訊,《暗室微光》最後我談到的是2010年得到法國襲固爾獎(Le Prix Goncourt)韋勒貝克(Michel Houellebecq)的兩本書──《一座島嶼的可能性》和《無愛繁殖》,這兩本是我這些年來覺得最好看的小說,過去一直被法國人忽略,得獎後才讓他從愛爾蘭搬回法國。在他的作品中有一種特別的青春的哀愁,尤其是《一座島嶼的可能性》,即使描寫的是未來複製人的世界,即使是電腦的對話都令人很哀傷,不知人類該何去何從。好比我們所處的科技的荒原,表面看似繁華,但內心卻是空蕩蕩的,也就是為什麼有些人會變得很宅?因為電腦和手機的視窗更能撫慰人心,韋勒貝克的創作充份表達出這種荒原感,像在《無愛繁殖》談的是,我們不是沒有愛,而是愛無能。回到簡訊,《暗室微光》最後談到的是韋勒貝克的創作,朋友很高興我也看到如此好的作品,還特地傳了簡訊給我。12月我拜訪英國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故居,為什麼會提這個?因為出國我常會受到外國小人物的震撼教育,就像在《寫給你的日記》裡我也有提到,某天當我在中央公園閒晃時,遇到一位掃落葉的黑人,他突然拿了一張節目單問我,你晚上要不要來聽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這就好比我們搭計程車時,司機問你是否看過陳映真或者是白先勇的書一樣。這次到吳爾芙最後住的Lewes小鎮,因為僧侶之屋( Monk ' sHouse )離火車站還有段距離,加上我的時間安排並不是很充足,所以便搭計程車前往。也因為12月並非旅遊旺季,司機問我是否知道僧侶之屋現在並不開放?我知道,但我也只能儘可能地去看。他又問我要不要去看吳爾芙自殺的烏茲河(River of Ouse)?如果大家有看《時時刻刻》那部電影便可以了解,吳爾芙20幾歲就有憂鬱症,直到她50幾歲離開前,她都沒有放棄寫作。我後來到了僧侶之屋發現門居然是開著的,也沒有管理員,於是我就進去參觀。這也就《暗室微光》所要談的,當創作者的靈魂,在她的故居中,在封閉的計程車空間裡,與異鄉人之間的對話。寫作就是這樣,文字本身具有暗示的語言和折射的力量,作者很多都是找到經驗性的材料,轉化舖陳成邏輯性的情節。同樣的旅程,每個人遇到的況狀也都不一樣,是個人獨有的經驗,再來是如何找到說故事的方法,以及訓練自己說故事的能力相對重要。當然寫作語言的表達方式和介面有很多不同的對應,像日常生活的語言,新聞語言,文學語言和詩化語言,詩化語言也就是想像的語言,為什麼我們會告訴愛寫作的朋友多讀詩 ?因為那可以焠煉想像的語言;但是寫小說就得回到對應的生活,就像30年代的作家沈從文經常翹課,或許只是為了到市場看牛如何被宰殺。小說比較像社會學,而詩是可以在想像的書房裡被完成。

旅行文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學習,必需在心裡種下嚮往的座標,如果嚮往夠大,應該是可以扺達的。現在我愈來愈少出國旅行,大部份都是在島內旅行,年輕會離開是因為,成長過程中有挫傷的經驗,二來是想接觸異文化的撞擊。當然旅行也是語言和文化最好的學習,有些人在旅行中沒有收穫,如同閱讀一樣,也有很多人會選擇團體旅行,看到的往往是文化的表面,不會有個人的際遇,當然是看個人的需求,想把自己送到什麼樣的位置。一個人旅行其實心是最大的行李,尤其是在異鄉會長時間處於孤獨的狀態,我最早出版旅行書的文類是《寫給你的日記》,以日記的方式書寫,旅行時我也會畫畫。早期出版旅行的書,像《廢墟的靈光》、《山城的微笑:尼泊爾的不浪漫旅程》和《最美的旅程》,這些書寫方式都是比較偏向文化的學習介面,比較少個人的際遇;而《永遠的橄欖樹》是以散文的文體來談旅行,另一方面也是向三毛致意。當我的旅行經驗和文化學習夠壯闊時,《永遠的橄欖樹》就不再只是停留在人與人的邂逅和愛情。不過,三毛的書讓童年的我便種下嚮往撒哈拉沙漠的座標,直到真的去過撒哈拉,因為嚮往的意念會催發它成熟,終究會成行。記得剛到紐約學畫時,因為大學我並不是念相關科系,所以經常是處於亂畫的情況,像個野女孩,有天老師問我,妳要不要去大溪地?後來又告訴我一個人名Frida Kahlo。於是,我就到書店找Frida的書,才深受這位墨西哥女畫家的召喚,這也才知道台灣對藝術相關的知識和視野很局限貧乏,辦的展除了梵谷、高更和印象派,好像沒有其他的藝術家了。其實,我們島內也有很多傑出的藝術家,但很可惜大家認識的不多。後來《揮灑烈愛》在台灣上映時,大家才對Frida有點認識,電影上映前我已去過墨西哥,出版過《三城三戀》。會覺得可惜的原因是,像是Frida或像Duras這樣的法國女作家,我們都非得要到長大之後,透過靈魂的需要才能有所認識,而不是成長過成中的養份,因為我們在學校的學習通常是背誦,美術課也大多變成數學或英文課,除了考試所需的知識之外,其餘幾乎是空的。這幾年在島內待久了,像貌也隨著島內審美取向而有所改變,穿著也不可以太張狂,如果像Frida穿著墨西哥傳統服飾,可能會被視為帶有精神疾病的病患。從畫冊Frida的作品,到當我在MoMA實際看到她的畫作,直到10年後我才成行去了Frida的故居藍屋(Casa Azul)。為什麼會談到這些?因為小時候看的閱讀經驗,將我帶到了撒哈拉沙漠,教授的一句話,把我推到了墨西哥,送去了大溪地,他們讓我種下夢想的座標,不然世界如此之大,我們怎麼知要去哪裡,也就是產生結連後,旅行的目的才更具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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