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3日

因為虛構所以真實:宮崎駿動畫教我的事(上)


今天要談的是宮崎駿動畫中的親子關係,坦白說真的不是那麼的不多,不過這是我的解讀方式。我們先來看看宮崎駿在他的書中對動畫的定義:「﹝動畫﹞就是創造出漫畫雜誌、兒童文學或電影都無法做到的──唯有動畫才能表現的架空、虛構的世界,把自己喜愛的人物登場丟到那裡頭,再去完成一齣戲。好像是先下了結論,不過對我而言動畫就是如此。」他認為動畫一定要有奇幻的元素,是虛構想像的才可能表現人生的真理。吉卜力另一位動畫大師高畑勲著名的作品《螢火蟲之墓》,故事內容真實的人物也拍得出來,宮崎駿認為這為什麼要做成動畫呢?大家熟悉的近期作品波妞,她是人面魚,魚變成人的冒險奇幻故事,這就是虛構。而且不知大家有沒有發現他故事中的主角,通常是少女,而她們要不是孤兒,不然就是短暫性的孤兒。這怎麼說,待會我們會就今天要談的這四部件做一探討。這是宮崎駿對動畫的定義,但這和我們在學術研究上對動畫所下的定義,有非常大的差別。

從虛構中見真實,宮崎駿動畫中的親子關係,我整理的這四部動畫,從出版年代分別是1988年的《龍貓》。主角小梅和小月跟著父親搬家到了鄉下的,她們的媽媽因肺結核而住院,爸爸則是年輕的考古學家,在大學教書和做研究。《龍貓》與高畑勲的《螢火蟲之墓》同年出版,這兩部動畫的出版可說是吉卜力名利雙收的一年。再來1989年的《魔女宅急便》,主角琪琪的父母也都健在,因魔女的傳統13歲便要離家學習獨立自主,正值青少年時期的她正為外出冒險而準備。此片當時在日本上映時,吉卜力也與黑貓宅急便的商業合作,可以說是真正開始賺錢的動畫電影。接下來是2001年的《神隱少女》,這部動畫獲得第52屆柏林影展金熊獎的最佳影片的殊榮,也獲得美國金像獎動畫類金獎。這張是英國版上映時的海報,直接以宮崎駿的電影做宣傳,我們知道動畫電影通常是以發行公司做為宣傳,諸如:吉卜力、迪士尼或皮克斯,而非創作者之名。雖然這部電影對千尋的父母著墨不多,但從電影的片段了解他們是來自白領階級。因為他們闖入了神的領域,吃了給神明的供品而變成了豬。2008年最近期的作品《崖上的波妞》,我個人非常喜歡這部電影,但這部片上映後,其實反映並不如預期,部份影評更批評宮崎駿的功力退步了,故事的內容竟是5歲小女孩的戀情。主角5歲的波妞,她的父親是魔法師,母親則是海洋之母,她因為愛上人類宗介而逃家。我們可以發現這四部動畫的主角不是搬家,要不就是離家或逃家。它們有一個共通的特色就是父母都健在,她們並非孤兒,但卻都成為了暫時性的孤兒,為什麼?待會我會說明。

精神科醫生斎藤環在《宮崎駿的世界》一書剖析觀眾的心理:「我們對於虛構故事中描寫的『幸福的小孩』不太容易產生移情作用,反倒是對『不幸的孩子』才較容易產生深刻的移情怍用,這是為什麼呢?在我們已不存在的童年時光裡,…每個人心中都潛在著『挨打小孩』、『忍耐的小孩』這般的自我形象。」這就好比在我們成長過程中,如被父母責罵或遇到不公平的情況下,兒童普遍會有一種我不是父母的親生小孩,是撿來的不幸或甚至是孤兒的心理狀態。因為這種心理特質而產生的移情怍用,所以我們很容易跟著動畫中的主角們一起去冒險。在Perry Nodelman《閱讀兒童文學的樂趣》一書也提到:「孤兒之所以普遍出現在兒童文學中,顯然是因為大人非常關切孩子的自主與安全的問題。孤兒必需獨立,但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冒險而無需受大人的保護約束;不過他們也同時面臨缺乏父母關愛的危險與不適。」在電影中,宮崎駿也充份運用孤兒沒有親情牽絆的特性,讓主角們可以自由自在的冒險。奇幻故事情節的最大特色,就是主人翁通常是在家(起因)→離家(展開啟蒙的成長學習)→返家。我曾看過電影《囧男孩》的電視專訪,導演也是運用相同的技巧,劇中主角設定不是父母不在,不然就是有隔代教養的問題,因為親情牽絆較少時,不用交代太多,就有很大冒險的空間。

四部動畫我們首先來談《龍貓》在這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的是主角小梅姐妹的幼兒世界,對她來說日常生活就是冒險與學習的場域,不論是搬家、打掃、洗衣服、打水或假日坐上爸爸的腳踏車去醫院探視媽媽,這些生活場景的描繪對她們而言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劇中也充分描繪了父母對孩子想像力的包容,當小梅短暫地失蹤後,告訴父親和姐姐遇見大龍貓這件事情時,他們跟著小梅在樹叢裡跑了一遍。雖然沒有任何發現,她的父親並沒有任何責備,對於遇到龍貓這件事除了相信,並沒有任何詆毀的言語。他親告訴小梅說:「小梅我相信這是真的,但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看得到。」記得我侄子還小時,某次我媽請他拿便當給我吃。當他拿上樓給我時,用一種很謹謓神秘的語氣對我說:「姑姑,這便當有毒喔!」雖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但當下我也很謹謓的回應他:「那我就沒辦法吃了,怎麼辦?」因惡作劇得到滿足他,這才開心表示是騙我的。我想現代的父母遇到劇中類似的情況可能會認為小孩說謊或胡掰的故事,在現實中根本不可能發生,對這樣的想像空間或想像力,一般父母經常喜歡孩子清楚認清現實的世界,趕快長大,可是這樣無形中可能也就扼殺了孩子的想像力。劇中當她們與父親前往醫院探視媽媽的途中,剛好來到了有綁聯結繩的神木前,這時小梅興奮地表示龍貓就住在洞穴中,雖然又是一次沒有任何的新發現,但父親帶著她們在神木前擊掌表達感謝和崇敬之意,並對神木說:「謝謝您照顧我們家小梅!」我們知道由於小梅父親的職業是考古學家,平常就是專心的做研究,這個角色無形中也流露他對自然和神明的敬畏和崇敬。他在照顧小孩的生活起居方面,雖不是那麼專注,從這些對話和處理事情的方式與態度,充份流露出對於孩子想像力的包容。

因為虛構所以真實:宮崎駿動畫教我的事(中)


在《魔女宅急便》中正值青春期的魔女琪琪,在聽完氣象之後,臨時決定在滿月也就是當夜出發她人生中的成長之旅。這也反應了青少年這個年紀,對做重大事件的隨性決定。當正在準備出遊用具的爸爸聽到她的決定時,慌張的到處打電話給朋友為女兒送行。雖然她的母親並不反對出發的決定,唯獨當琪琪正要出發時,媽媽反對她拿新的小掃把,為了安全起見要琪琪拿她舊的大掃,這樣才能不管遇到什麼艱難都能平穩的飛行。劇中她對於即將展開的旅行,懷著就像是在拆禮物一樣。琪琪暫時開父母的保護展開一年的學習旅程,如果此片的主角換成男性,也是13歲正值青春期的話,那麼學習獨立自主的一部份是與父權對抗,故事的發展也就不同了。當琪琪出發學習獨立的第一天晚上,就面對了第一個現實世界的問題和挫折,人情冷暖與未成年所以無法投宿於旅館的問題,為了學習獨立和生活她也面臨了各種不同的挫折。劇中她的朋友也是一位熱愛飛行的蜻蜓,當他偷了琪琪的帚把嘗試飛行時,卻無法如願,琪琪告訴他:「不是掃把在飛,是我的血統在飛。」充份展現她對魔女血統與內在的自信。但當她也想和一般人一樣談戀愛時,總是看到蜻蜓身邊不乏穿著光鮮亮麗的女孩們,而她只能穿著黑色衣裙,頭上那個大紅蝴蝶結是她能妝扮的最大限度。這是魔女血統遺傳上的宿命,她也只能接受,但就在這時候她發現魔法消失了,無法順利飛行,著急的她,也莫可奈何。當她喜歡的男生蜻蜓遇到危險時,為了救他,她拿起刷洗的刷子橫衝直撞,也順利救下拉住飛行船的蜻蜓。魔女在這個她居住的城市得到了認同,恢復魔女自信的她,又能順利地飛翔了。也就是說當她對自我的血統產生認同上的懷疑時,也就無法施展那與生俱來的魔法了。我將這裡的「血統」視為「才能」,「才能」是上天給予每個人的禮物,各有所差異,因此每個人的發展也就有所不同。如果違背了或忽視了自身和與生俱來的才能,硬要加諸超出才能之外的學習,或現在大多以補習的形式進行,忽略了自己的優勢,學習的過程無形中可能會不斷地打擊自信心。原著的後續是她在19歲時嫁給了蜻蜓,並生下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雖然蜻蜓沒有魔女飛天的才能,但他以造飛機的方式遨翔於天際。

雖然戲份不多,但我們可以在動畫的開始充份感受到琪琪父母的愛與信任,放手讓孩子學習獨立。我有兩個兒子,四年級以前哥哥在學校上完課之後,下午緊接著必需到安親班,通常早上7點出門要到晚上才能回家。這不論是我兒子,還是安親的老師們都是一件相當辛苦的事。到了哥哥四年級時跟我說他不想再去安親班了,如不去安親班,這麼一來他必需帶著弟弟走路回家,寫功課並自己安排時間,我就先答應了他,這也有助於他們學習獨立自主。這個決定對我這個當媽的當然是非常的不放心。我的學生真的都非常可愛,台東市也真的是較純樸比較小,只要學生在路上看到我兒子們,他們就會主動打電話來跟我回報。到現在哥哥六年級,不上安親班並沒有不妥。我也發現他非常不愛整理書包,不管是測驗卷或課本幾乎每天都帶出門。這點與比較瘦小的弟弟剛好相反,我偶爾會因此而唸我們家哥哥,他總是回應我:他想鍛鍊體力。既然他這麼說,我想只要他能學會對自己負責任,那我也就接受了。不過,想想我不也是如此,這也許是遺傳吧?!我的包包裡什麼都有,我都沒有如此自我要求了,怎麼如此要求我的兒子們。

《神隱少女》中的主角千尋是最脆弱也是最堅強的10歲現代少女,為什麼會讓人有如此之感?電影開頭即是千尋的父母帶著將轉學的她去看新學校,躺在汽車後座的她有氣無力懶得回應。當開著進口四輪驅動車子的父親,不小心開進了神的領域。一路不想跟隨,卻又不敢留在原地等待的千尋,當父母吃著無人經營的餐點時,她是既生氣又無奈,吃了過多供品的父母,也因此變成了豬。有人說千尋10年前是《龍貓》中的小梅,有著相似的五官,不過,蒼白的臉孔,細弱的雙腳,讓千尋更帶有都市嬌生慣養的氣息。我們可以看到一開始是非常脆弱的她,當她得面對所面臨的現實時,開始在油屋裡打工,充分發揮毅力和潛藏內在的生命力,最後得以拯救了白龍和她的父母。宮崎駿在一篇關於這部電影的文章中提到:「被限制、被保護、被迫置身於世外,至於在生存感薄弱的日常生活中,孩子們只將其脆弱的自我無限膨脹。千尋弱不禁風瘦弱的雙腳,以及不因為一點小事而被取悅的表情,就是其象徵。但是當她遇到現實清楚明白、面對無法逃避的危機時,她一定會發現。她自已也沒察覺到的適應力和忍耐力一湧而出,原來自己本來就有果斷的判斷力和充滿行動的生命力。」這在我們物質充裕的社會很常見,尤其生活在都市裡的小孩更為甚之。我的同事所舉辦的「獵人營」,有部份來自都市或台北的小孩來參加,活動第一天請他們席地而坐,其中有位小男生怕髒甚至拿出手帕墊著。我同事心想,這可能撐不過3天,父母應該就會來帶回去了。但過了一週後,不但完全適應,我們看著他沒戴安全帽坐在機車後座,呼嘯而過,這位小男孩的野性完全被激發了出來。也就是說平常兒童在保護過多的環境中成長,一旦到了堅困的環境,獨自面對,生命力才有可能被激發出來。

因為虛構所以真實:宮崎駿動畫教我的事(下)

 
我們先看一小段《崖上的波妞》(從44分到58分),這段是人面魚波妞因為很喜歡宗介,為了變成人形,不小心打翻了她父親的生命之水。溢出的生命之水讓地球回到泥盆紀的魚類年代,海水上升引起海嘯,變成人形的波妞高興地用雙腳奔跑在巨浪上,找尋宗介的身影。前面談到當《波妞》上映時,有些評論批評宮崎駿退步了,製作了這部5歲小情小愛的動畫。其實日本這20年來經濟的不景氣,長久以來社會普遍呈現一種沒有生氣的現象,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也造成日本兒童比較壓抑的性格,也不太敢表達自己的慾望。反觀波妞敢愛又勇於表達,如與典型的日本兒童相較之下,她則是個充份展現慾望和生命力,而且六感健全、喜悅有活力的孩子。她為了感受成為人形的樂趣,捨去魔法用雙腳奔跑,腳指頭靈活的動啊動。在她嚐過了蜂蜜和火腿後得到的滿足感,與宗介形成絕對的反差。對人類世界保持高度好奇的她以「初生」之態來觀看之,我們平常視為理所當然,而不會太在乎或不怎麼珍惜的觸覺與味覺,對她而言是如此的珍貴。累了馬上倒頭就睡,因為她根本完全也不知如何節制能量。這點與我們現代人恰恰相反,我們經常忽視活在當下,用腦子生活,總是想著昨天或明天的事。我想《崖上的波妞》是宮崎駿想為日本社會注入一些生氣,如果不談5歲的戀愛,將年幼的波妞換成少女波妞的話,那是不昰就太刺激了?!

大家有沒有注意到宗介怎麼稱呼他的父母?對,沒錯!他是直呼媽媽理沙和爸爸耕一,是一種平起平坐的親子關係。在影片中我們知道耕一長期在海上航行,所以孩子的教育幾乎都是落在理沙身上。在我們看的這一小段影片中,正是大浪來襲,波妞終於找到了宗介,停好車子的理沙捉起他們,進了家門後她對孩子們說:「不論高興還是激動,不管發生什麼事,現在都先冷靜下來。」對於剛才經歷的驚濤駭浪驚魂未定的她,其實有些話是對自己說的。可是一時無法鎮定下來的波妞,在沙發上跳啊跳,與宗介在餐桌上玩腳趾,但理沙並未加以制止。然而,這股騷動在波妞看到理沙優雅地將蜂蜜放入牛奶中,又在她嚐到蜂蜜的滋味時,整個人頓時安靜了下來。現實生活中,其實我們偶爾包容一下孩子行為,以身教或其他的方式讓他們有機會學習,他們自然而然就會被馴服。我們說媽媽的格局決定孩子的世界,平常我們經常制止小孩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不要跑不要跳,你不怎麼做就不可以如何…,深怕孩子受到任何傷害,而不斷地下指導棋,很多事還沒開始就已經被禁止了,這無形中也阻止了孩子們學習的機會。片中當波妞的爸爸擔心女兒變成人形而處處阻止,也深怕她去投靠人家,如果人家不要就會化成泡沬。反倒是波妞的媽媽不認為有關係,因為他們本來就是由泡沬來的。影片最後,我們也可以看到波妞的媽媽與理沙討論,決定放手和答應波妞可以住到宗介家。

宮崎駿身為一位父親,那麼他是位理想的父親嗎?就如同他電影中的父親一樣,因為專注在工作上,經常早出晚歸。所以當他的長子宮崎吾郎決定從事動畫電影時,身為父親的他極力反對。宮崎吾郎原本是念建築設計,也參與過吉卜力美術館建館的設計工作,之後也參與動畫的製作。反而是吉卜力的一位製作以提攜後輩的理由,讓宮崎吾郎開始執導2006年的《地海戰記》,當時他的父親仍相當地反對,到今年暑假上映的《來自虞美人坡道》,我們才見倆人共同合作。為培養後輩我想日後吉卜力仍會以《地海戰記》或《借物少女艾莉堤》的方式,出版不同新秀導演執導的動畫電影。在坐的可能有人去過吉卜力美術館,說真的館內的限制真的不少,不可以拍照和攝影,甚至有些電影只有館內才能觀看得到。我們來宮崎駿對動畫的看法,就大致可以了解為什麼有這些限制了。他說:「我主張3歲末滿的孩子不該給他們看電視。…電影或是動畫,應該是在特別的日子觀看的,對於現在的孩子來說,如何充實平常的日子才是重要的。…我認為不該在孩子面前不斷地播放影像,不論是印刷品、電視或著是電玩遊戲都好,必需縮小加以限制。…和現實接觸並不一定是什麼風光明媚的地方,而是讓孩子們知道,認識自己現在居住的週遭,才是重要的。不管動畫、電影或是電玩遊戲,甚至於教育活動。如果剝奪了孩子與現實接觸的時間,都是不對的。」如果父母帶孩子們到美術館,光顧著拍照擺姿勢,這可能就會失去與環境互動和感受的機會。《借物少女艾莉堤》原著和故事的場景是在英國,當他們決定將場景搬到日本時,我們知道故事人物非常的小,相形之下建築物本身及相關物品就得畫得非常精細。但有些場景及日本的建築特色連動畫師不知怎麼畫,因為少了對現實深刻的觀察和感受,所以表現上也就有所困難。宮崎駿再三強調的從小接觸週遭的環境,別讓孩子經常處於虛擬的環境。我想2013年是宮崎駿入行50週年以及他70歲的生日,屆時應該會有他的年度大作出版,就讓我們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