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6日

羅文嘉〈另一種人生風景〉講座記錄_(中)

後來進行了幾年之後,我們發覺鄉村的孩子不只英文不好,國文、數學每一科都不太好。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各位想一想,如果一個家庭的收入穩定,或不是太穩定的家庭,我們要期待小孩子的功課好,其實難度很高。
所以開始我們老師不只教英文,早上上完英文課,下午就在圖書館幫忙其他的課業輔導。寒假、暑假就辦整個閱讀班,希望能夠培養他們至少願意學習的興趣、意願、機會。
可是問題是這兩個班、這兩個老師所有的經費是怎麼來的?一開始的時候,因為我還在政治圈工作,所以我認識比較多人,我都會厚著臉皮去跟他們募款。等到我沒從事政治工作時,我都不太好意思跟人家開口。我心裡想:老師每個月的鐘點費,總不能依我每個月募款的高低來決定。可是我覺得這是有意義的,不能因為我離開政治工作就不做了。
剛好在2011年的年底,我的生命產生一些變化。最主要是我父親的過世,走的時候剩下我媽媽一個人在鄉下,我想把她接到臺北來住。可是她不要,她覺得臺北好像被關在籠子裡頭,她寧願在鄉下比較自在。所以我決定:她不上來,那就只好我回去了。所以我開始回到家鄉去住,回到家裡去住是為了陪她。
我從16歲離開,30年來,我很少在家待過這麼長的時間,因為我的工作、讀書什麼都在臺北。剛回家鄉住的前一個月還在適應,鄉村生活真的有點無聊。我心裡想要怎麼辦,剛好我父親留下一塊田和一個老房子,我就來整理老房子好了。
那個時候整理房子,一方面是打發時間,另外一方面我開始回想自己的童年。我的童年在鄉村過,我覺得我的童年過得非常的快樂。我回頭想,覺得我的父母親給我這輩子最珍貴、最重要的資產就是:給我擁有一個快樂的鄉下童年。於是我想我應該要給我的孩子有這樣子的一個機會。
房子整理好,田卻是荒廢著。我想著:應該要來種田,不應該讓他荒廢了。那時除了不應該讓田荒廢這想法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想法。我一直想著前面講的這個英文班,要怎麼讓他永續經營,所以我有了一個想法:我準備用田種稻子,種的稻子拿去賣,賣的收入就可以用來支持英文班老師的薪資。
因為決定做這件事情,我就跟我太太討論,她也很支持這想法,於是我們稱這為「學田」。可是她說學田太八股了,因為學田是來自於中國北宋,中國北宋有所謂的學田制。以前的地方辦教育,都是來自於大家捐的田,這個田的收入,就請老師辦學堂。臺灣其實在清朝統治時期,臺灣的地方教育也是這樣辦的,所以臺灣現在其實還留下很多學田。這些學田現在在哪裡呢,在臺灣省政府一個「學產基金會」(學田財產基金會),到現在還在,應該是全臺灣除了板橋林家之外,最多田的應該就是臺灣省政府。後來很多公家單位要做公共設施,沒有地就會去找省政府的學田要地。所以現在的高雄美術館其實就是學田,臺中、高雄中南部很多公共設施其實很多都是原來的學田。
我老婆當時覺得學田太八股了,她想要修籂一下,叫「我愛你學田」,這樣感覺比較溫柔一點。我覺得這樣子也很好,我覺得做這件事情的目的就是在教導孩子怎麼去分享「愛」這件事情。所以我們就將這塊地稱作「我愛你學田」。
然後我們開始決定種田,種田最大的挑戰在於:不會種。我自己雖然是農家子弟,但沒有真正的下過田,因為那時下田年紀太小。等到我40幾歲要種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辦。第一個想法就找隔壁會種田的阿伯,花錢請他來種。我告訴他:我請你來這種田,但是不能用農藥、除草劑、化學肥料,一切要用有機的方式種。阿伯說:給我再多的工錢,我也不要用以前那種趴在地上除草方式,過那種日子。
所以我找不到人種田,只好自己下去種。我找我以前的同事,以前是我的司機,反正我現在也不須要司機,你又有一家四口要養,乾脆就我們一起種田。但是他也沒有種過田,我就想:反正開車跟開曳引機的道理一樣。不就重新學就好了?
所以我們就開始種田,一開始真的什麼都不會。上網找「有機水稻種植」,看了之後還是不會。我們就這樣硬著頭皮開始種。
種田聽起來似乎不是很高尚,但是很快樂。
剛開始第一期的稻作並不好,後來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慢慢越來越好。參加稻米的比賽,也得到了不錯的名次。
我後來去很多學校演講,跟年輕的朋友分享。我真的覺得很多事情一開始會難,一開始會覺得難,是因為你沒有接觸過、你不瞭解,因為陌生跟距離,所以使得你覺得他很難。一旦你跨過門檻,進到了裡頭,還是會有困難,但一定不會你當初想像的這麼難。我認為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一樣。「難」是因為我們不知道,一開始想辦法進去後,其他的就容易了。
現在「我愛你學田」有三戶農民,包括我在內,一共有五甲的地在種。經濟規模到達一定程度之後,成本會比較降低。
所以我們除了支應英文班的老師,有多餘的錢。第三年開始辦了「朱宗慶打擊樂班」,這些打擊樂班是我們會在新屋及觀音這個偏遠的鄉鎮,每次會選兩所學校。每所學校大概80人左右,每所學校上一學年的課。所有的師資都是臺北朱宗慶打擊樂團的老師,在當天一大早搭著高鐵,再搭計程車到達鄉村。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完成六所學校了。
英文班及打擊樂班都是來自於我們種田的收入支持著。我剛剛講,這故事本來只是從圖書館開始,我覺得圖書館不應該只做文化館,蓋好之後覺得應該要有一些軟體內容,然後辦了英文班。後來覺得應該要讓英文班延續下去,剛好回到家鄉有塊田,這塊田種一種之後覺得不錯,所以英文班也擴大了,也有了打擊樂班。
這個其實稱不上是社會企業,他只是一個Project(計劃)而已,計劃最後達成自給自足,所以沒有政府補助、也沒有民間捐款,就靠我們自己維持下去。
本來我的想法其實就做這個就好了,種田,然後讓這件事情能夠維持下去。後來為什麼會接下水牛,又開了書店,而書店為何又長成這個樣子。
這是來自於某一天水牛出版社的老社長來找我,他準備要退休了,他覺得這出版社沒人接很可惜。各位也知道臺灣老的出版社所剩不多了,尤其是本土的出版社。他就來問我:是否願意接下來?
我第一個好奇:為什麼找到我?後來他告訴我,大概12年前吧,有一次我在東門游泳池帶孩子游泳,碰到我的時候,他問我在忙什麼。我當時在辦一本很冷門的雜誌,他覺得雜誌很容易賠錢,就跟我訂了一年的雜誌當作支持,後來這雜誌也只辦了一年。
他想要把出版社交出來的時候,他在想:要交給誰呢?他就想到我,那麼冷門的雜誌我都願意做,水牛要虧應該也不會虧得比那雜誌多。我剛開始覺得出版社跟我有點距離,當他講到1962年創立的時候,我覺得很巧,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至於為什麼叫水牛,是因為他們當時六個新竹高中的高中同學都屬牛,一起成立出版社。可是出了第一本書之後,大部份的人就走了,因為第一本就賠錢,就只剩他自己繼續做下去,然後就這樣走了40幾年,中間還一度賺了不少錢。
他只告訴我,早年水牛出版社幾乎都將版權買斷,如果不接,那麼這些書怎麼辦呢?他講一講之後,一個星期後,我告訴他我願意接下這出版社。
剛接下出版社的時候,我對出版完全外行,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想到那麼多庫存怎麼辦,臺北很貴,趕快搬回鄉下。當時正好我爸爸留下一棟房子,趕快搬回去,一共搬了60幾趟卡車。
剛搬完的時候,我坐在客廳看著那些書百感交集,老社長都賣不掉,我就賣得掉?而且我仔細看那些書,老社長很好玩,只要有出的書,沒賣完的他都沒打消,他都留著,所以民國70幾年的書到現在還在。實在是賣不掉,堆滿了我所有的房間。
當時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既然有這麼多書,為什麼不開一家書店?
我想到自己很小的時候,喜歡看書,但沒有書店,只有文具店。過了40年,我們家鄉依舊沒有書店,於是我在桃園縣新屋鄉開了第一間的水牛書店。但開了之後才發現問題沒那麼簡單,因為不能只賣水牛的書,也要其他出版社的書。可是臺灣出版界很可憐,一本書印沒多少份,他通常都要放在比較賣得出去的書店,像我們這種小書店,能夠給我們的書就很少。當下我終於明白為何鄉下40多年來都沒有書店的原因:沒有這個市場,自然就沒這個供給。

我那個時候知道,我不能在這裡開一間可以賣錢的書店,因為賣不出去,我就必須放棄賣書這件事情。我改變了這家書店的遊戲規則,從此不是賣書,我們讓大家來換書,你拿一本來換一本回去。我開始把水牛的書、自己的書、朋友的書拿來變二手書,擴充成一家書店。在我們圖書館借滿20本書的小朋友就可以來拿一本書回去,不管新書舊書,這本書是不用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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