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8日

王溢嘉 老師〈從活用禪到莊子陪你走紅塵〉講座紀錄_(下)


第五點「從學別人到做自己」,現在我們常說要做自己,早在莊子的時代,我們最常聽到的成語典故就是「東施效顰」和「邯鄲學步」都是出自《莊子》,鼓勵大家做自己。莊子在〈駢拇篇〉裡提到:「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意思是聰明的人傾聽自己,認識自己,欣悅於自己所擁有的,不羨慕別人擁有的,而忘卻自己所擁有的,這才是讓自己安適的方法。禪宗也有類似的意思「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佛陀行處行」,禪宗也是鼓勵大丈夫要有志氣,才能做自己。其中有則著名的故事「丹霞燒木火,翠微供奉木佛」,故事是,在寒冬裡,丹佛在洛陽的寺廟中,為了取暖,他將供奉的木佛劈來當柴燒。住持問丹佛:「怎麼可以燒廟裡的佛像?」他回應:「我是在燒舍利子。」住持反問:「木頭怎麼可能有舍利子?」他又回應:「既然沒有,我再拿兩尊來燒看看。」丹佛主要是打破偶像的思維,他的徒弟翠微反而每天拜佛;翠微認為師父要燒就讓他去燒,而他就是要供奉羅漢,做自己。現代的故事很多,我來舉成龍的例子,《精武門》的導演羅維找房仕龍來演《新精武門》,同時,希望他能成為李小龍,所以取藝名為成龍;但是拍了幾部片,並不是很賣座。後來,袁和平導演和成龍先合作了《蛇形刁手》,後來又讓他自己寫《醉拳》的劇本,不僅賣座,反而開創了所謂的「喜劇功夫片」。我的意思是,做自己,反而能開創一翻局面。第六點是「我是馬,我不要伯樂」,常有人認為自己的懷才不遇是因為沒有遇到伯樂,但是莊子的觀點卻不同,他提出:「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馬之死者已過半矣!」意思是,馬本應自由自在的有牠自己的真性情;但伯樂擅長栽培馬,反而不是發展自我,而是燒之、剔之、刻之、雒之,加上馬蹄、馬鞍、韁繩,再加以訓練,多數的馬經過這樣的折騰,已死了大半,千里馬也只是萬中選一。禪宗也有此一說,洞山年輕時,對某問題做了睿智的回答。南泉禪師很讚賞地對他說:「你雖然年輕,但大可雕琢。」洞山卻說:「師父,請您不要糟蹋我。」生活中我們也遇到不少這種例子,就像王菲,剛出道藝名王靖雯和後來大紅大紫的她,簡直是判若兩人。以前她曾說過:「我就像衣架子,任人擺佈,沒有自我。」做回自己之後,不同於過往被包裝過的她,也與被伯樂刻意裁培的歌手所有差別,反而更受歡迎。我的意思是,並非不要有伯樂,重要的是雕琢的過程,我們不要迷失了自己。

接下來談欲望的問題,第七點「清心寡欲,接近大道」,莊子曾說過:「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這句話的意思是,對欲望的態度莊子並不排斥,但如果欲望太深的話,離大道就會比較疏遠。同時,他在〈消遙遊〉裡也提到:「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我們自然欲望的需要其實並不多,但對文明的欲望卻很多──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這些會擾亂我們的心志,迷失本性;也就是自然的欲望得到適當的滿足,我們就不要去追求沒必要的欲望。我舉石油大王默爾的例子來說明,因為兩伊戰爭引發石油危機,他疲於奔波在世界各地,在英國心臟病發。他為了維持石油王國的運作與工作上的聯繫,包下醫院整層樓,病癒之後,他決定退休到蘇格蘭鄉間生活。為什麼有如此大的轉變?因為他看到醫院牆上貼著「你的身軀很龐大,但需要的僅僅是一顆心臟」,這是過去一位很胖的美國諧星,也是心臟病發住進同家醫院,臨終前,他說了這句;因為醫院的工作人員覺得很有道理,所以將它張貼在牆上。在默爾的自傳裡提到,他認為富裕和肥胖是一樣的,都是擁有太多不需要的,所以病癒後他便去追求適意的生活。現代人最在乎的就是追求快樂,第八點我們要提到的是「快樂是內心的感受」。莊子的看法是「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白話的意思是說,古代所謂的快意自適,指的不是榮華貴,而是出自本然的快意,出自於內心的感受;當然經驗作用是讓心有更鮮明的感受。禪宗《無門關》的偈語:「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如果我們內心保有寧靜及快樂的意識,不管一年四季或外界如何變化,我們都能感到快樂。莊子和惠施的邏輯思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這大家應該都知道,重要的是莊子有快樂的心,所以看到魚也是快樂的,這也是典型的移情作用說。第九點「在工作中渾然忘我」,《莊子》中的例子是,有個駝子用竹竿去黏樹枝上的蟬,技術非常的好;於是,有人好奇問他如何練就這一身功夫。他說竹竿就像我的手臂一樣,捉蟬時,天地之間就只有我和那隻蟬。在工作中完全投入,非常的專注,這也就是「用志不分,乃凝於神」。指揮家伯恩斯坦,到世界各地演出,因為完全投入,演奏會之後,他總要要花一些時間才知道自己身處的國家和演奏廳。

環境在變,我們也會跟著變,接著談到第十點,莊子提出如何面對外界環境的變化,「應變之道:外化內不化」,就是外界和外貌隨著時間會產生一些變化,但內在的中心思想不能改變。我們面對燮化萬千的大環境,要有所變,有所不變;不過,我們剛好相反,外在不變,內心卻游移不定。如何有所變,有所不變?在技術層面上,譬如穿著、談吐、應對之道…等,隨著環境的需要而改變,但在價值觀上,我們待人處事和內心的中心思想是不能變的。禪宗也是有相同看法,故事是南泉禪師問職事僧:「今天勞動要做什麼?」職事僧回:「拉磨。」南泉禪師:「很好。磨子就任你拉,但不能讓磨子中心的軸子轉動。」磨子可能磨大麥、黃豆、芝蔴等等,但磨子的中心不能移動;這就好比我們現實人生同時扮演不同角色和身分,各有不同的體會和領悟,但唯有價值觀和中心思想是不能隨之波動;這就是外化內不化。接下來第十一點就「為人處事之道」,有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內容講的是三個廚師,一個拿著刀子直接往骨頭砍,硬碰硬,所以刀子一個月就要更換;另一個廚師是找柔軟筋肉後用刀,這樣刀子大約一年也就得更換了;最高明的廚師是庖丁,他找到骨頭和筋肉的間隙後再用刀,游刃有餘,刀子用了十九年還跟新的一樣。另一個例子是美國在開闢西部鐵路時,規劃路線時,難免會遇到高山、沙漠和峽谷的阻擋,如開山和搭建過河大橋,這又讓鐵路的造價變得相當昂貴。不過,在經過測量後,他們發現了美洲野牛牽徙的路線,這也是千年來美洲野牛順應之道找出的路線,順應自然之道也是阻力最小的,於是鐵路就沿此一路線規劃。再來,第十二點「理想的社會競逐之道」,生活上難免會有各種競爭,莊子基本上並不反對競爭,只是我們要找到理想的競爭之道。這裡我以紀渻子養鬥雞的故事來說明,紀渻子替周宣王養鬥雞,養了一段時間之後,王問他:「鬥雞可以參加比賽了嗎?」他說:「不行,因為鬥雞還流露著驕昂之氣。」又一段時間,王又問了,他回:「還是不行,鬥雞看到自己的影子和聲音還是有反應。」再經過一段時間,他又說:「還是不行,鬥雞還目露兇光。」又過了一段時間,他表示:「可以了,鬥雞已經不管其他的鬥雞如何的挑逗,牠都沒有反應了,像木雞一樣的凝靜,所以可以去參加競逐了。」成語「呆若木雞」就是從這個故事來的,這裡所指的呆不是笨的意思,而是對外界的環境和刺激「呆若木雞」,也就「不動如山」。;這也就莊子提到的理想競爭之道,進一步我以大陸跳水皇后郭晶晶的例子來說明。郭晶晶是2004年雅典奧運得到跳水冠軍,2008北京奧運時,有記者問她:「在自己的國家進行比賽,會不會對衛冕感到有壓力?」她回應:「我是沒有感受到壓力,不管我在哪比,都只是和自己比賽。」不管外界如何改變,都能自在的演出,也是理想的競爭之道。

接下來第十三點是「對知識的態度」。這是〈外物篇〉裡的辯論,惠施對莊子說:「你的學術根本是無用的。」莊子回應:「無用之用,乃為大用。」他以大地做比喻,大地如此廣大,你所立足之處又如此之小,如果把用不到的地方都挖掉,也就沒有辦法走出去;我認為這可以平衡儒家的學以致用。我寫過一篇〈蘋果樹下,牛頓問莊子〉,大家知道牛頓看到蘋果從樹上掉下來後,發現蘋果為什麼是往下掉,而不是往上掉。假設如果牛頓生活在中國古代,他問孔子相同的問題,孔子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個沒用的問題;我想最感興趣的應該是莊子,也就是「無用之用,乃為大用」,這也可以用來說明莊子對知識學習的態度。我們歸納中國科技的發展,多著重在應用科學方面,對於基礎科學,像是數學和物理的發展比較薄弱;某種程度上反應了儒家的學以致用,但莊子認為「無用之用,乃為大用」。第十四點「對科技文明的態度」,我曾寫過〈如果賈伯斯向莊子推銷iPhone〉,那麼莊子會買嗎?如果莊子活在這個年代,他會用這些科技產品嗎?可能有人會回答,不會。因為在《莊子》的〈天地篇〉有則抱甕老人的故事,內容講的是,有位老人以甕取井水來灌溉田地,子路告訴他有種像水車省時省力的機器可以用,他說:「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老人家認為機械這種東西會讓人心神不定焦慮不安,所以不用;因此,從這則〈天地篇〉裡的故事,大家會認為莊子恐怕不會用這類的科技產品。但,我們知道,甕和井都不是自然的產物,也是一種科技文明的工藝產品。莊子在〈在宥篇〉提到:「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意思是擁有眾多物品的人,能善加利用而不受其支配,才能夠主宰萬物;說不定莊子帶著電腦和手機,出入六合,遊乎九州。但是,東西只要夠用就好,不盲目追求才是莊子所強調的,所以他應該不會受到有新機必換的蠱惑。十五是「恢復內心的寧靜」,很多產品的廣告多打出「為您營造寧靜的環境」,可是莊子認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安靜的,我們的心本來也是寧靜的,而人只會製造混亂噪音,更不會製造寧靜;所以我們只要恢復原有的寧靜就好了。這是莊子的觀點:「聖人之靜也, 非曰靜也善, 故靜也。 萬物無足以鐃心者, 故靜也。」禪宗也有慧可請達摩為他安心,達摩請他把心拿來,慧可表示找來找去找不到自己的心,達摩回應慧可已經將他的心安好了。這裡說的是真心常安,不安的是妄心和識心,所以只要「去妄存真,明心見性」,我們即可找回內心的寧靜。莊子認為我們要「用心若鏡」,這句話出自「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也就是理想的人,心就像鏡子一樣,面對事情不扭曲,事過,鏡又空。禪宗裡也有是「驢子觀井」與「井觀驢子」的例子。意思是,驢子看井,看到的還是驢子,驢子看河、海、鏡,也都只看到自己和己見;井觀驢子卻不同,井看到的可能看馬、鹿或其他的,也就是「漢來見漢,胡來見胡」。我們一般人不是這樣,通常事情還沒來,就開始焦慮不安,事情過了,才開始懊惱追悔。《菜根譚》裡也提到:「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 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

最後,第十六「淨化心靈的步驟」,《莊子》裡提到的「心齋: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之以耳是一種基本的反射動作,其次是,聽了之後用心思考過再回應,最高境界是聽之以氣;《莊子》中「氣」的概念是沒有你我之分,也就是以「無我」的方式回應。講的就是佛教的「觀」和西方哲學是「分離的覺察」,抽離我的觀點。舉例來說就像瑜珈師和乩童的表演,如問瑜珈師,得到的答案「這是一隻手臂在痛。」沒有「我」,把自己客體化,如以精神醫學去做解釋是「意識解離」。我們看待事情在「無我」之後,就像是旁觀者一樣,心靈就會比較容易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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