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演講我會邊看拍過的紀錄片邊做說明。這部是2007年《我們的孩子》,紀錄台東泰源國小和台北民權國小學校上課的情況,透過老師、家長和學生的的訪談,主要是談的是教育資源的城鄉差距。
以下為紀錄片中部份的訪談內容:
泰源國小老師:「留在台東是我自己自願的,我一直很想留在這裡,至於台東哪一所學校,那時候並不是很刻意要挑哪一所。大概就是距離,距離台東多近都OK;所以,就從那時候分發到現在,八十二年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
泰源國小田子的父親:「我在外面就是工作賺錢給小孩子用,因為現在工作住家裡的話很難找了,一百個裡面我看也只有一個。好幾年了,我做板模應該做個二十四年有了,我從國中,國中還沒有畢業就開始做,一直做到現在,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日子,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偶爾家裡有事情,或者是說,家裡有人結婚啊,婚喪喜慶,我們那時候才有時間回來,大部份的時間都是在都市裡跟人家車併。田子長女,我有問過她,我問她:『長大以後要幹什麼?』她說:『爸爸,長大以後我要幫你賺錢。』那很好啊!只要小孩子健康不要讓老人家擔心,這樣就好了。怎麼說,如果要給小孩子讀很好成績的話,要跟都市裡面的小孩子走的話,我是沒辦法,因為花費太龐大了。」
田子:「長大以後要幫媽媽賺錢啊,賺一點錢給媽媽他們,就是這樣。」
訪談者:「妳有沒有想過長大以後要做什麼?有沒有想像?」
田子:「當廚師吧?!」
訪談者:「妳想要當廚師?很會煮菜嗎?會煮嗎?」
田子:「會啊!」
訪談者:「很喜歡煮菜嗎?」
田子:「喜歡!」
我們往後看一段,都市台北民權國小和台東泰源國小上課情況的比較:
泰源國小老師:「泰源國小沒有專任的英文老師,英文老師必需巡迴海岸線幾個小學。」
訪談者:「你對這有什麼看法?我聽了以後蠻難過的。」
泰源國小老師:「我也蠻難過的。其實,一個英文教師他要負責大概是三間學校,如果以一個學校六班而言,因為他們上限是二十節,那開車時間就耗掉他很多,然後又一直重覆做一些東西。那如果說,其實要請一個英文教師的經費並不多,大概兩萬塊就打死了。那如果說讓他二十節都在同一個學校裡,那一個小孩可以分配到的時間有多少?是現在的四倍之多。」
訪談者:「然後可以跟學校的學生有更多互動。」
泰源國小老師:「對,互動也會很好。甚至說如果正式課程接納不下,像現在所謂『一些課後的申請,夜間輔導計劃系統』,都可以朝這個方向來做,哪就沒有說正規課塞不下的理由。」
民權國小老師:「其實我們這個社區家長都是屬於民生社區的這一帶,那民生社區又是全台灣的模範社區,所以基本上家長的一些社經地位都很高,對孩子的教育都非常要求。我們這邊的家長比較重視成績,所以我覺得老師壓力主要來自於家長對成績要求。學生可能小考考得不太好,家長就會比較注意,為什麼他的孩子考不好。其實,這時候我們反而會給家長一些鼓勵和關懷,並不是孩子學習上的有問題,可能這個單元的某個地方不太了解,我們會針對他們比較弱的部份做加強。」
Wally:「從德音國小到民權國小的三年級,最辛苦。」
訪談者:「為什麼?」
Wally:「因為很陌生,還有迷路過,學校,就一直繞一直繞都是同樣的地方。」
訪談者:「從什麼時候開始補習?」
Wally:「三四年級,也沒有補很多,就補數學、英文、鋼琴,就沒了。等一下,還有補作文,就沒了。」
訪談者:「所以每天都要去補習?」
Wally:「沒有,作文是星期三晚上,鋼琴是禮拜天早上,英文是禮拜一
的晚上五點到七點,然後禮拜四的五點到七點,還有數學是禮拜六的,禮拜六的…?」
讓大家看《我們的孩子》的片斷,主要是有個對比。看到兩邊的孩子在不同的環境下長大,不一樣學習環境,你們應該可以強烈的感受到;我的意思並不是說那一個比較好或比較差。泰源國小也是我的母校,我是台東人,拍起來也特別有感覺。也許大家看到如此美麗的地方,對孩子的成長學習應該是很好的,但是我們也可以發現,他們的教育資源卻少得可憐,當地人還會開玩笑說英文老師像是媽祖出巡。我訝異的是,如果偏遠地區的小學都有一位專任的英文老師,國家到底要花多少經費?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為什麼不能給?是不是相關部會也有投資報酬率的想法?是不是這樣,我並不清楚,但是面對這樣的問題,讓我很感傷。可是當我們再回頭看生活在都市裡的孩子,擁有非常多的教育資源,師資和上課情況等等,某種程度上,就教育的品質來說,對讀書這件事應該是好的;可是我們也可以看到他們要不斷地補習,面對競爭。我也會去思考,如果有孩子,我會讓他在台北或是台東讀書?當然也會有一些複雜的情緒,在大自然中成長的孩子一定是比較快樂,但對於未來和世界的競爭,就讀書和知識,尤其是對分數這件事來說,泰源可能就比不上台北,如果我為人父母也會有很多的矛盾。其實拍這部紀錄片我無意批評家長的對錯,完全沒有。我思考的是,鄉下孩子的機會在哪裡?都市孩子未來的機會又是在哪裡?最近因為在東華大學當駐校藝術家,也兼課。其中有位來自大陸重慶電影學院的交換生,將她與台灣學生比較時,讓我強烈地感受到,這位交換生的求知慾非常的強,充滿好奇努力地學習。相形之下,我們的學生在乎的是分數,也有一種將學習當做是應付了事的工作。我也一直在想,我們的教育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當我再回頭看這部紀錄片時,發現難道我們讀書是為了分數嗎?是分數主宰了教育嗎?當初拍完紀錄片,我自己可以強烈地意識到,教育本來就不是要教孩子如何考試,教的不只是知識,更重要的是認識自己的人格特質和長處。如果我們的教育可以讓我們的孩子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不管人或事或物,他們都想去認識了解,那我們還需擔心什麼呢!如果我們的教育教導孩子跌倒了能夠爬起來,有勇氣繼續去嘗試,那我們還怕什麼呢!其實,兩邊的教育環境各有利弊,紀錄片中的Wally今年要考大學,因為現在上大學並不難,他的目標是拼上台大或政大,也只有這樣未來才能比別人有機會;這不是對與錯的批評,而是我們的教育被這股主流思想牽著走,如果結構不變,就只能繼續這樣子。
記得當時拍紀錄片時,田子的父親跟我說了一段話,讓我很感動,他說:「我是釘板模綁鋼筋,工作時我很快樂;可是常被別人看不起,因為多數人認為這是能力差或小時候沒認真讀書的人才會去做的工作。我靠自己的勞力加上技術賺錢,沒有道德的問題,有什麼不對?為什麼看不起我?」我要說的是,每個人都有他的生命特質,如果我們透過教育去發現自己的人格特質,將自己的長處發揮出來;這些年我也看到台灣慢慢有些發展,有一些人專注堅持在自己的專業上,不斷地努力,因為專業受到尊重,也就是日本人講的「職人」的概念,也唯有這樣我們才能去改變分數和文憑取勝的教育迷思。如果這樣的想法成為主流,我們的教育才會變得不一樣,而不是斤斤計較分數。在紀錄片中,民權國小的老師最後提到,有位同學上次小考98分,這次考了96分,於是學生的家長就來問怎麼回事;可是老師對於考98和96的不同,和對少的那兩分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雖然兩分老師認為不是那麼重要,但對學生和學生家長來說,升學壓力就在那裡。為什麼我們的教育會變成這樣?我想這與升學主義和會讀書才有前途的價值觀,有絕對的關係。今年我拍了吳寶春的電影,他說小時候念書經常是最後一名,不愛讀書所以認不了幾個字,後來當兵時,有位大專兵帶他重新識字,才開始看書,退伍後,他對看待做麵包這件事才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從念書最後一名到麵包冠軍師傅,至少在那一屆他是冠軍;如果今天我還在做麵包,應該是回到台東開一家小麵包店,平淡過一生,但可能又覺得自己有什麼潛能沒好好發展的遺憾。拍了這部片也是我第一個對偏遠地區孩子在教育上的想法,不管是地理位置或主流思想的偏遠,找出可以發展的長處和了解自己的人格特質很重要。接下來我們看《一閃一閃亮晶晶》,是關於亞斯伯格症的紀錄,那是另一種偏遠,這種偏遠更殘酷;我們善於溝通和社交,跟人講話眼神會交流或點頭,有一些對應,但有一些孩子沒辦法與人應對,譬如在這個演講的空間裡,他可能會起來走動或躺在地上,無法理解這空間裡的遊戲規則。在紀錄片中沒剪入的一段,當時我跟拍一位亞斯伯格症的小朋友到夏威夷,在僑胞舉辦的一場演講裡,當我在台上講時,他上來問我:「林大哥,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我說:「可以。」他就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大概過了半小時,他說:「我要回去了。」也就是說很多情況下,他們無法像我們一般人去理解,所謂「一般人」就是大多數的人,像人與人如何互動和社交禮儀,是像我們這樣的一般人去形成或制定的社會遊戲規則;所以少數的他們就被邊界化了。我們一般人會認為他們沒有教養或不懂禮貌,大多是一些負面的,他們就變成了我們一般人的偏遠。因為很偏遠,所以有人叫他們是「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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