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閃一閃亮晶晶》一開始是三位非常喜歡《星際大戰》的小朋友,動畫就是利用他們的作品後製而成的。
明澐的媽媽在台上演講,與一旁的明澐對話內容:
明澐的媽媽:「他是日間醫院後轉念特教班,然後特教班完是要轉去普通班,結果在普通班時,有次排隊後面的女生跟他說:『排好。』他馬上回頭:『叭(巴掌聲),妳說我排好的意思是我排不好。』」
明澐:「媽,不要講這個啦!」
明澐的媽媽:「我已經換一個了耶!這個也不行。」
明澐:「妳再換一個!」
明澐的媽媽:「然後去玩具反斗城,有人推兩歲多的學步車走過來,他過去:『叭,不要碰我的推車。』有位孕婦就看他在玩電視的互動,她問:『弟弟我可不可以玩?』他也是:『叭』」
明澐:「這個是剛剛的。」
明澐的媽媽:「我再換一個,我再換一個。」
明澐:「立刻換。」
明澐的媽媽:「好,立刻換。然後直到有一次告訴我自己這樣下去不行,即使是在開車,我馬上停到路邊叫他罰跪。這樣的處罰後,上學老師不用講話,只要看他一眼,他就立刻自己跪下。有一次在車上他不知在生氣什麼,他說:『冷氣全部吹我,這樣我才能心平氣和。』」
明澐:「媽」
明澐的媽媽:「要結束了。」
明澐:「應該要結束了吧!」
明澐的媽媽:「就是你要幫助他情緒獲得平復。」
志澄的媽媽:「記得她第一次帶明澐到我們家的時候,到門口他就不肯進來,因為還小,就哇哇哇的叫。那一次看到明澐,就一直在想,我的好朋友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有一次她聽我在講小澄的事,不管講到那一點,她告訴我:『這就是亞斯柏格啊!』」
明澐的媽媽:「她會描述小澄的情行,他特別的地方,我一聽了就覺得很像亞斯柏格的特性。」
明澐的媽媽:「我在『星兒的天空』裡有分享,通常這些自閉兒的媽媽會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們就會在網路上搜尋。」
明澐、志澄和宇謙的媽媽是好朋友,她們分別住台北、高雄、花蓮,就像是一個互助家庭,假日她們就帶著孩子互相交朋友,學習社交行為。大家看了可能會覺得好笑,甚至有些荒謬,可是影片中小孩們的狀態,是他們從四五歲到國小三年級才有這樣的成績,不過,你們看了可能覺得還是有點怪。明澐後來念舞蹈班,今年也即將上國中,也是舞蹈班。往後我們再看一段李柏毅,這是他約二十歲時,媽媽帶他到巴黎,因為他一直很想去羅浮宮和奧賽美術館。柏毅是很典型的自閉症,溝通的方式都是片斷的,我們「一般人」建構的社會他是很難參與的,如果這個社會沒有足夠的善意,他很容易受到排斥。不過,柏毅是出生在美國,這是他最大的幸福,因為美國的教育有為這些孩子開扇門。他七歲就被鑑定為有繪畫天份的孩子,於是他到加州大學上繪畫課程。他當然不是去大學拿文憑,也拿不到文憑,可是這對他日後繪畫的發展有很大的幫助。在這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他也有我們無法理解的一部份,就像他會突然聊起他家的狗,對畫的人物打叉,說:「叔叔、伯伯你們可以走了。」在羅浮宮看了那麼多畫之後,他舉起手就開始唱起聖歌,他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和我們一樣他的心裡也有個不為人知的黑暗角落,我們很難碰觸到,但上帝在他的心裡產生很大的力量。這也是因為他媽媽的引導,讓他相信了上帝,反而得到了安頓。他也是個非常容易躁動的小孩,他很擅長游泳,藉由運動發洩他過動的情緒,他曾經得過特殊奧運游泳自由式和碟式的銀牌。前面有段沒播放,柏毅小時候是患有皮膚接觸到水會像針刺的疾病,是媽媽經常抱著他到溫水游泳池,慢慢地從不怕水到很會游泳。在他身上我看到,美國的教育體制有為這樣的小孩打開一扇窗,讓他的天份有機會發揮,也讓他的創作被看到,他也曾到巴黎和荷蘭開畫展。我們會稱他是位畫家,不會特別冠上自閉症的畫家。他們需要的不是偏見和憐憫,而是平等的相處,這也是我拍完這部片最大收穫。這也讓我清楚知道,所有的生命都應該被平等的看待,我們常說關懷弱勢,幫助偏遠孩童,其實這些都是在幫助自己;試想如果都市或偏遠的孩子教育環境得到改善,如果社會有比較大的包容力接納自閉症的孩子,是不是這個社會就會變得更好?社會變好,是不是大家也會發展得比較好?所以我會覺得這並不是幫助弱勢。而是在幫助我們自己。我們善意的接納,以他們生命特質所展現出來的美麗,不也豐富了這社會和這世界的美麗,難道只有我們「一般人」所展現的美麗,才叫美麗嗎?這部紀錄片讓我強烈地感受到,這個世界人存在著差異性,生命存在著差異性,而不是正常與不正常,也不是對或錯。還有一點我必需說明的,很多人可能誤會是不是自閉症都有特殊的天份?並不是這樣的。亞斯柏格症也是有智商高低,能力的不同,他們只是不擅與人互動,人際關係有障礙。這些孩子需要我們有更多的善意,像柏毅他用繪畫溝通,有些孩子是透過音樂,他們只是不會用我們溝通的方式來溝通。他們表達方式很直接,一樣有個性、人格特質和智商的高低,少數的亞斯柏格症的小孩也可能伴隨著智能障礙或情緒障礙。我認識有個孩子,他很喜歡聽洗衣機的聲音,老師和父母都想矯正他,因為我們看到的是缺點,後來他在五星飯店的洗衣部工作,光聽聲音就可以判斷洗衣狀況。另外有個孩子非常喜歡搭高鐵,因自閉症領有殘障手冊搭高鐵可以免費,他就經常坐著高鐵來來去去,所以他知道對乘客來說高鐵哪裡設計得不好,高鐵也非常願意聽取他的建議。希望我們能多去看他們的特點,不要將特點當缺點,也許他們人生的可能就在那個特點上。
會和大家分享這些,除了工作的接觸之外,也是因為人到了某個年紀火氣變小了,會想要用自己的專業去關照一些人事物,可以開玩笑地說,我們的剩餘價值就是這個社會還需要什麼就盡力去做。現在反而比較重視生活中人與人交流的累積,再轉換成創作的能量。我目前正在後製的電影是講吳寶春的故事,片名俗又有力,就叫《世界第一麥方(ㄆㄤˋ)》。會拍吳寶春也是一個巧合,因為之前天下《30》雜誌想以座談的方式訪談我,對談的人選比較容易想到的是合作過的演員,這樣就不好玩,於是心想找世界冠軍麵包師傅來對談,不知會如何?因為我也做過十三年的麵包。附帶一提的是,以前人家問我是做什麼的?回答做麵包,反應通常是:「喔,做麥方(ㄆㄤˋ)ㄟ哦。」做麵包總被認為是項技術門檻很低的工作,不說以前,現在也還是有這樣的職業歧視。儘管是這樣,雖然我想找世界冠軍麵包師傅吳寶春來對談,但我心裡也是想,跟做麵包的我可以和他對談什麼?果然有機會碰面坐下來對談,沒想到聊開了,根本不是我想像的那樣。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談工作、生活、比賽、人生和他的媽媽,才發現他一路堅持走過,能拿到世界冠軍是有他的道理。兩人慚慚地比較熟,到台北他會來找我,因為以前也做過麵包年紀又比他大,所以他很客氣地稱呼我「師ㄟ」。後來他問我:「師ㄟ,我的故事可以拍成電影嗎?」我:「可以,為什麼想拍成電影?」他說:「想為媽媽留個名。」因為他很感念媽媽給他的教養,也就是非常台灣媽媽式的教養。他講過最令我感動的是,小時候很調皮好動,常和同學打架哭著回家,媽媽並不太搭理,有次哭得太厲害了,媽媽才問他為什麼哭,結果媽媽回他:「被打回來還哭,那是在浪費時間。就算人家吐口水在臉上,擦掉就好,我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哪有時間在那裡跟人家生氣和委曲的。」我要不是這個年紀,如果是二三十歲聽到,我會覺得這媽媽怎麼那麼不重視自己的尊嚴,被人吐口水當然要打回去,怎麼可擦掉去忙自己的事情,但到了這個年紀我聽懂了,這媽媽很了不起。吳寶春有段時間很氣餒,想放棄做麵包,媽媽跟他講:「我沒讀過書,我是文盲的牛,我只知道一個道理『一條路直直的走,憨憨的走,走久了,走通了,就有你的路。』」這句話要我年紀輕,應該也聽不下去,無法理解。拍這部電影還有一個收穫,某天剪接時,我不禁感動掉下眼淚,剪接師問我怎麼回事,我說講出來你們會笑,因為太簡單了,國小課本就教了,「失敗為成功之母」。以前我根本就不相信,覺得那是教條;可是我在吳寶春身上看到了,他經歷無數次的失敗,失敗了重來,動手去做,不懂就問,憨直不怕人笑的個性,完全沒有那種了不起的尊嚴挺在那裡,累積了一堆失敗之後成功,非常典型的「失敗為成功之母」。就這麼簡單,可是我從沒信過。當初讀編導班時,還真以為自己是天才,第一部電影全世界就要為我喝采,從不覺得我要經歷失敗才能成功,可是累積了一些作品之後,自己看看也覺得還好,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天才。我自己是這樣過來的,看到吳寶春反而讓我覺得,他是在成長過程就養成了面對失敗的勇氣。現在在學校教書,會遇到一些年輕學生報告寫得非常好,討論也非常有想法,可是要他們寫劇本或拍,就有各種理由推托,可能他們也認會自己是天才,怕出手就砸了;可是不做怎麼會有基礎,只有動手做才能看到自己的缺點,才有辦法改進;難道要一輩子都自認為是天才,然後就結束了。所以我會告訴學生,就是要動手作,寫故事大綱,寫劇本,我才知道你要表達的是什麼,也才有辦法教。因為我也不是理論派的,要我教理論不用一學期就可以講完,講太多我也會詞窮。就是要做中學,這也是我拍這部電影最大的體會,和前面拍的紀錄片的共通點就是,鄉下或偏遠地區的孩子,怎麼走出一條路來;也是給有相同情況的孩子一點激勵,只要他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有興趣的事,終究可以走出一條路來。
Q&A:
老師您如何從台東偏遠鄉下的小孩、麵包師傅、經營果園到得將無數的導演?
我想小時候我們都有一個很清楚的夢想,但後來因為升學或生活給磨掉了。這要談到我父親,他在日據時代是念到中學,很喜歡看書;所以我們家和一般農家不太一樣,家裡有很多書。而且我們是住山上,要走四公里半到五公里才能找到一個同學玩,常自己在家,沒事就會拿我爸的書來看。在童年有本書對我很重要,也是我父親常跟我祖父吵架時會講的話。因為我祖父是位很像藝術家的農人,舉例來說梯田的石頭只要堆得夠堅固就好了,但是我祖父很講究,不僅要堅固而且石頭堆起來要有美感。跟著他一起工作的父親,就會覺得很煩很囉唆了,因此常會為此吵架。其中還參雜著,我爸小時候愛念書也很會念,可是我祖父不讓他繼續升學的複雜情結在裡頭。因為這樣吵架時,他會朝諷我祖父,說他要寫一本小說叫做「老人和土地」。我當然知道是家裡那本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所以就很認真地去看,不過,小孩子看書的習慣就是只看對白,形容或描繪的地方就會跳過,看得似懂非懂,當然不知道最後結局為什麼老人拖魚骨頭回來,所以就會不斷地再回頭看,想去了解,這本書我大概是從小學三年級看到六年級,也好像有看懂了,後來隨著年齡增長,看得又不是那麼回事,這也因此養成閱讀的習慣。因為生活的壓力,我父親不太管我看什麼書,如果要寫心得,我大概就不看了。我是直到國中對未來才有比較清楚的想像,期待自己長大能當一位文學家;導演當然不在想像裡,電影看過,但不知道導演是幹什麼的。國中畢業,我父親叫我去念高工才要工作機會,可是我覺得應該是念高中再念大學,才能當文學家。他不讓我考高中,我也沒去考高職,後來我偷了他五佰元,自己搭車到台北來。那時流浪了一個多月,口袋的錢愈來愈少,看到麵包店門口貼徵學徒的紅紙,像流浪漢的我就走進去應徵,老闆還真的收留我。人生就是這樣,當麵包師從來不是我的想像,但山窮水盡時,也管不了那麼多。就也這樣,年輕時在迪化街混跟人打架,離夢想愈來愈遠;不過,即使學做麵包,我也是會去買書來看,隱隱約約覺得自己還是跟他們有些不一樣。譬如説逛夜市聽到旋律還不錯的西洋歌,像是老鷹合唱團,我是不懂歌詞在唱什麼,旋律喜歡就買了卡帶。那時我們做麵包都是聽紅龜和廖添丁嘛!當我勇敢的去關掉電台,放進老鷹合唱團的卡帶,不用五秒,師父就會飆髒話:「假會(ㄍㄟ
ㄍㄠ’),啊你是聽有喔,聽嘸又假高尚。」那段時間我的人生就在一種奇怪的狀態裡,跟我爸的關係也很慘,因為我偷了他的錢,他報案把我送進看守所,後來也被判了六個月,緩刑三年。當兵回來時,我想不要再做麵包了,想去找其他接近夢想的工作,結果連出版和雜誌社的小弟都要高中畢業,當時會覺得人生有個夢想是被我爸給破壞了,有些埋怨,所以一直跟他纏鬥。後來想想這樣不去也不是辦法,也有打算這輩子就乖乖的做麵包,其他的不要想太多了。結果人生就常會有意外,那時在台中放假到台北,去看了電影,還記得片名叫《絲克伍事件》,是梅莉.史翠普主演,講的是核能問題。不經意看到有張編導班招生的告示,寫著「學歷不拘」,我馬上眼睛一亮,沒有學歷限制,心想我等多久了。於是回去買了王禎和《嫁妝一卡車》的劇本當範本,寫了一個故事大綱就寄去報考。面試時,黃建業老師問我問題,當時我寫的是《亞歷山大與芬妮》,太緊張了我根本就是亂講一通,連片名都講錯,心想太概沒希望了,沒想到還錄取了。過了很久,我也開始拍電影了,有次高雄文化局邀我和黃建業老師演講,我才有機會問老師當時為什麼會錄取我?他說:「對啊!這些老師在挑學生時,挑過一輪之後,其中有人問:『有個做麵包的想學電影,要不要給他試試?』結果沒人接話,又講了一些其他的,結果又有人提,三次之後,大家就說:『好吧!就讓他試試看好了。』」好笑又有趣的是「有個做麵包的想學電影」的差異,讓我有機會試試,有點像是白老鼠的實驗。也因為這樣,以前累積下來的東西慢慢地被喚醒,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就立志要當導演。之前去梨山工作是因為要賺錢,不想再回去做麵包,覺得可以租個果園試試,說不定在梨山平凡的過一輩子也不錯。因為那時要跟侯導的《悲情城市》,一直無法順利開拍,我也需要工作賺錢,於是就去梨山當臨時工。後來在報紙上看到電影開拍,就很氣餒,心想跟電影無緣了,於是就租個果園。到自己拍電影之後,才知道計劃一直在變,很多事本來就沒能說得準,所以現在學生問我可不可以跟片,我會直接給他們製片的電話,這樣比較可靠。從編導班畢業到拍紀錄片是四年之後的事,導第一部電影是九年,就這樣一路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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