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2日
邱若龍〈《漫畫.巴萊》傳奇:用漫畫做史記到電影拍攝〉講座紀錄_(中)
如果按當時政府的分類,泰雅族的範圍很大,每個有泰雅族的部落我都去,所以我就把他們整理出來。雖然對我們來說都很像,但在各族卻有很大的區別,顏色的和圖飾的用法都不同,尤其是部落的老人看一眼就知道。以前部落戰爭時代,紋面和衣服就像軍服一樣,甚至看刀子就知道族別,這些都是我必需做的功課。當時許多賽德克族後代將文物賣給日本觀光客,不賣的就打算一起帶上彩虹橋,回到部落後,我拜託他們將沒賣掉的、藏起來的再翻出來。這是苗栗的泰雅族,這張比剛那張又更像賽德克族,不過,他們是北港溪流域的泰雅族,這張是北部烏來、桃園復興鄉到新竹尖石的泰雅族。莫那魯道是來自一個叫Tgdaya系統,這個族也有往花蓮遷移,他們還是自稱賽德克族,不過當時Truku人叫他們「Puliqau」,意思就是「整天亂跑」。我們看到這張的紋面有很多條,不過和莫那魯道的賽德克族又有些不一樣。這張是南澳的泰雅族。最後,這張才是賽德克族裡的Tgadaya,這才是我要畫的樣子。,其實,太魯閣族是賽德克族分支,說一樣的語言,泰雅族和賽德克文化上相同,語言卻不通。賽德克族分三個支系Toda、Truku和Tgadaya,其實他們血緣最接近,衝突卻是最多的。
接一來這張是就是他們的建築物,也是拍電影的參考依劇。其實時代進步建築方式可以不同,但樣式不能變。這張是他們抽的煙斗,各族的都差異,第一支是北部,第二是苗栗一帶的,煙管都是在底部。第三和四支是霧社一帶的,最後是太魯閣,這支是有雕工的。莫那魯道他們族裡所抽是第三和四支有銅片的煙斗,電影中怕燙傷改用沒有銅片的,不是不考據,有時是沒辦法。這張刀子圖,最上面是北部泰雅族,第二支苗栗一帶,樣式和賽夏族有點像,第三是花蓮太魯閣族,第四才是霧社地區所使用的。我們看起來差不多,但部落人的看起來就不一樣。這張也是刀子,都是霧社地區的,但年代和用途不同。第一支100多年前使用,第二支70~80年間。刀銷的材質是用水牛做的,這必需把實物找出來才會知道。這些對一般人來說可能意義不大,對我來說既然要畫,我還是想盡辦法畫到最接近。這張是我用塑鋼做出來的模型,應該是我心目的莫那魯道,這個我做了很久,後來魏導選角就是拍這張照片去找,本來是先考慮找賽德克族,有找到和莫那魯道很像的人,但人家不願意。也有找到真的跟莫那魯道一模一樣,可是是女的。比較難找,為什麼?一是局限的話,人選就少,再來是這事件發生在他們族裡,也是他們不想再碰觸的傷口。其實大慶有點像,可是畫了老妝還是一樣年輕,選擇林慶台是,因為他氣勢曾經嚇到魏導,導演認為莫那魯道應該就要這樣。大慶和林慶台都是泰雅族,因為是電影,不是紀錄片,效果比較重要。再來這張,為什麼要說畫漫畫、拍電影和寫小說不一樣,小說一句話「他穿著明治時期的傳統軍服」就可以處理的事,可是畫漫畫至少要畫出樣式,拍電影就更麻煩了。這部電影除了演員外,其他的道具全部要訂做。不管是演員,還是工作人員,為什麼要那麼拼命?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金錢和心力去完成?因為魏德聖導演覺得,莫那魯道也好,賽德克族也好,這種精神是值得的。是不是每個人都認同,我們不敢說,但我們認同的,就要盡力去做。
照片裡由左到右是,1990年出版的《霧社事件》,再來是1993年的日文版,算是反攻。原本是位動畫導演覺得故事很棒帶到了日本,但是沒人敢出版,怕被右翼人士丟石頭。後來有個左派人士主動聯絡,他們專門對付右派,所以就出版了。我們知道《賽德克.巴萊》在日本並沒有上映,日本社會到現還很難去面對。第三本是再版,魏德聖就是看到這個版本,第四個是《風中緋櫻》時再版的。第五個再版時改名《漫畫.巴萊》,賽德克語「巴萊」就是「真正」的意思,所以這本是「真正的漫畫」。「賽德克.巴萊」也就是「真正的人」,當初因為翻譯的問題,所以巴萊我們用Toda族語的發音,如用Tgadaya族語發音是Bali,明明是在霧社,怎麼會是巴黎。朋友買了《漫畫.巴萊》,結果打電話來罵我,可是現在年輕人沒看過,其實每個版本只要有新的資料,我就會再修改。像在日本出版後,有個90幾歲的日本老人跟我說日本戰艦畫錯時年代了,寄給我資料後,我也有修改,找到探險隊隊長的照片,我也有改,大部份都是改圖像,但大家還是不知道。這只是要對自己有所交待,如有人看得懂更好。我們台灣老一輩罵說話不實在的人,會說「聽你在講『漫畫』」(台語),外國的米老鼠又會講話,這更讓人不太相信漫畫。出版後,經常被質疑為什麼和官方的資料不一樣?是不是亂畫?像民國54年國防部的版本是沒有莫那魯道的,民國55才加上,甚至在自殺群時,還加了「中華民國萬歲!」那時心想既然大家都不相信,族裡的老人還在,就來拍紀錄片好了。當時有位年輕人看到新聞,買了漫畫看,又正好知道我在拍紀錄片,於是跑來當義工,他就是魏德聖。這部叫《Gaya》的紀錄片,1998年入圍金馬獎的最佳紀錄片。記得在戲院放映時,只有5個人,我、攝影師和我姑姑,還有一個走錯戲院,就跑了,真正在看的只有一個。當然沒有得獎,因為裡面太多血腥的畫面了。10幾年後,可以賣到8億,不管怎樣這段歷史確實在台灣存在,長久以來被忽略,因為我們都向外看,沒有向內看。向內看,大家就會知道,我們有比人家更精彩,更豐富的文化。
當年我拍完紀錄片,其實魏德聖就開始著手寫劇本。《賽德克.巴萊》講的就是「Gaya」,人從那裡來?人要做什麼?人死了要去哪裡?男人必需獵頭殺敵,女人要會織布,才可以紋面,才可以結婚,死後才可以過彩虹橋,去見祖先。他所殺的敵人會變成他的部下,一起跟他過彩虹橋,彩虹橋就像我們所說的天堂、極樂世界或是沒仇恨的地方。《霧社事件》在1990年出版,1991年中影找我改拍電影。當時的導演很自豪地跟我説:「賽德克的服裝不好看,要改成頭上插毛的印弟安人。」我跟導演說:「這個場面也弄得太大了,改成像藍波一個人打仗。」又說:「這個你們拍不出來。」那時年輕講話很直接,破局了。1993年台視也拍了《莫那魯道傳》五集的單元劇。有一半賽德克族的血統導演找我拍,可是製作人和他的觀念差很多,他說:「砍人頭太殘忍了!要改成砍豬頭。」後來我們都退出,這部戲就發包給其他人去拍。2003年有個製作人找我去雲南拍,這也很怪,沒什麼意思。其實各種方式都有,最重要的不是拍出來,而是誠意不夠,所謂的誠意是,對原住民文化的尊重。魏德聖導演拍出來還是有很多人有意見,不過,就我的角度來看,他是最有誠意,最尊重的。他有兩個堅持:一是堅持賽德克族語發音,另一個是原住民的演員。這些對商業市場都是不利的,為什麼這麼做?當然是為了文化而尊重。後來在大陸上映,被改非得要配上國語不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風中緋櫻》是萬仁導演拍的,他也很有誠意,但經費不足。原本是要找賽德克族人來拍,但實在找不到,只好開放是原住民都可以。結果莫那魯道是阿美族,只有馬志翔是賽德克族,最後,只能用國語來演。這次《賽德克.巴萊》不見得各族都認同,所以從比較接近的泰雅和太魯閣去找演員,語言很像可是又不太一樣,還是聽得出來這是泰雅族或太魯閣族講賽德克族語,不過,這已經是最有誠意了。當初族語指導郭明正老師拒絕翻譯這本的劇本,為什麼?「如果文明叫我們卑躬屈膝,就讓他們看見野蠻的驕傲」基本上賽德克語沒有野蠻,也沒有卑躬屈膝,也不會這麼講,就變成中文字幕和劇中的賽德克語是有差別。文化上確實不同,有些是沒辦法完全轉換的,但也是尊重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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