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2日

鍾文音 作家〈漫步創作與生命的豐饒花園〉講座紀錄_(上)



每次聽到介紹都會覺得好像是在介紹別人,不過有人談及是件幸福的事。我想寫作的最初當然是作品,之後才變成商品,但不可否認所有的知音對孤獨的作者來說,是在暗房寫作時光裡最大公約數的撫慰值。今天藉著作品依序去談我創作的歷程,我想以去年出版的英文版《豔歌行》譯者的老師──高師大的陳老師──所寫的序言,他最後以《荒原》三部曲,也就是人在荒原中最後尋找的是什麼,如何逃離荒原,當然,這裡指的不是真正的荒原,反而是城市中的荒原感更為強烈。在序中,他以三句話來說明就是:自制力、愛和慈悲佈施。其實這讓我非常的驚訝,現在還有人提及這些古典的價值,同時我覺得這可以當做當代寫作者或者是我在寫作上心靈的支持。我將會談到「語言與表達的力量」、「旅行與文化的學習」和「影像與文字的謀合」,像最近出版的《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就是借用我非常喜愛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辛波絲卡(Wisawa Szymborska)詩的意象再做延伸,書中影像和詩會密切地謀合。我們也是正處於視覺不斷更衍的年代,尤其手指連動,今日更新的影像,明日就成了黃土,而我們拍下的景像往往和文字是切割開來的,紀錄的同時多數人通常不會就此訓練文字思緒上的整理和書寫,也沒用好好運用圖像想像的資料庫,這也是今天我想與大家分享的,如何從影像中學習和創作。2011年我出版了三部曲,花了7年的時間,寫了百萬字之後非常的疲憊,意思並不是字多就是好,是舖陳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事實上,專職的作家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也是有很多現實要面對,7年可以什麼都不做,也可以什麼都寫,之前旅行20多年,也寫了許多與旅行相關的書,只是心想不能老是以我比較容易出手的寫作方式,所以開始著手準備三部曲,關於台灣,從《豔歌行》到《傷歌行》,從自己的青春1989年推回1895年,時空跨越得很長,需要大量地集資料和史料的調查。其實,寫作是份勞心勞力的工作,它獨有的特質就是非得坐下來56個小時如織女般安靜專心的工作不可,尤其是小說,從無到有非常地重視細節;所以寫了百萬字之後,短時間內沒辦法再寫長篇,只能以短句來書寫,同時做《刺鳥》的翻譯,所以寫了《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來和《刺鳥》對話。大家可以發現所有的創作都和作者的生命扣得很緊,我想如果是位誠實的作者,作品必然和他的生命同步展演,也就不難理解村上春樹在《海邊的卡夫卡》後出版的《東京奇譚集》和《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但作品好壞無關文章長短,最重要的是品質是否是作者所要求的,這就好比義大利華麗無比的教堂和日本安藤忠雄設計的極簡教堂,華麗和簡僕的兩端,各有映照,折射作者不同的生命面向,無關好壞。

剛提到《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的出版是和《刺鳥》對話,當初看到《刺鳥》的影集我相當地震撼,重點是在Maggie和神父不可跨越的禁忌之愛,延展成一生愛情的重量會是什麼,其實故事含蓋了從FionaMaggieJustine家族三代,對國中時的我來說,像這種大家族的故事除了《紅樓夢》和林語堂的《京華煙雲》之外,就是《刺鳥》了,這也探究到我寫家族故事的淵源。《刺鳥》也有中文的譯本,但是是省略式的翻譯,我也找到大陸的譯本,後來看了原著才知道和原著還是差異很大,情慾的部份都省略掉了,現在出版的這本才是國際授權的中文版。這本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功夫,那麼為什麼我要做這些工作?還是和三部曲有關,主要是我想休息,又想做一些和我原本行業有關的工作,譯者也是像織女般,所以花了一年半做這本書的翻譯。也就是三部曲將我推到了人生的轉彎處,當你從這座山頭想爬到另一座山頭的時候,不可能完全停頓又要如何休息,這就是人生的問題了。當你遇到人生事業的轉淚點的同時,看到另一座山的峰頭,如果體力或現實不允許時,有些人就會理想折損,可能棄筆歸隱山林,也可能不想或不再熱衷原本熱愛的事情;就像現在我正在蘊釀下一本跟台灣海洋有關的小說,可是還沒有準備好時,我又要如何去創造下一個版圖?這樣的轉淚點也是理想是否折損的關鍵點,有時候看到大學時代的朋友不再堅持年輕時的夢想,不禁會去反問自己,這到底是為什麼?是因為生活的艱辛,感情的苦痛,還是生離別的苦處?我想這些都會折損我們對於生命的堅持和理想的幻滅,也就是說,如果這時如能找到一份與原本職業相關又不會折損理想的副業,也就是生命的後花園,這樣的休息是為延展下一波的高潮。譯者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是在與作者對話,也是在與我童少的閱讀經驗對話。當然不是找到不相關的工作徹底的休息,尤其是寫作的人斷筆太久會沒辦法延續,腦子會頓,就是不再會用語言去敘述,因為寫作的經驗,所以我會告訴熱愛寫作的朋友,不要停筆,即使不發表也不要停。在《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部份是談到和我媽媽的對話,其實《刺鳥》很重要的部份也是在講FionaMaggie母女之間的關係,Maggie的媽媽Fiona很忽視她,Fiona認為女兒只不過複製母親的運命,所以精神全都關注在哥哥們身上。當我藉由翻譯和《刺鳥》對話時,會覺得很貼切的是家中比我年長的也都是哥哥。去年出版的《暗室微光》和今年的《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是姐妹書,為什麼叫《暗室微光》?我通常是在暗室中閱讀,在太明亮喧華的地方很難做深入的閱讀或有深刻地感受,內容大多是以我讀過的書來舖陳,一種作者和讀者的對話。有很多讀者會問我,為什麼要寫那麼多苦痛的事情?其實,重點不在苦痛的事情和過程,而是作者想分享苦痛之後所結的幸福甜美的果實。一方面也是現在的人比較無法靜下來緩慢地閱讀,但我也不想寫的閱讀之書只做評論,而是比較傾向是閱讀筆記,我希望讀者即使沒有看過托爾斯或卡夫卡,還是可以感受到創作者生命中發光發熱的亮點。

昨天收到朋友寄來的一則簡訊,《暗室微光》最後我談到的是2010年得到法國襲固爾獎(Le Prix Goncourt)韋勒貝克(Michel Houellebecq)的兩本書──《一座島嶼的可能性》和《無愛繁殖》,這兩本是我這些年來覺得最好看的小說,過去一直被法國人忽略,得獎後才讓他從愛爾蘭搬回法國。在他的作品中有一種特別的青春的哀愁,尤其是《一座島嶼的可能性》,即使描寫的是未來複製人的世界,即使是電腦的對話都令人很哀傷,不知人類該何去何從。好比我們所處的科技的荒原,表面看似繁華,但內心卻是空蕩蕩的,也就是為什麼有些人會變得很宅?因為電腦和手機的視窗更能撫慰人心,韋勒貝克的創作充份表達出這種荒原感,像在《無愛繁殖》談的是,我們不是沒有愛,而是愛無能。回到簡訊,《暗室微光》最後談到的是韋勒貝克的創作,朋友很高興我也看到如此好的作品,還特地傳了簡訊給我。12月我拜訪英國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故居,為什麼會提這個?因為出國我常會受到外國小人物的震撼教育,就像在《寫給你的日記》裡我也有提到,某天當我在中央公園閒晃時,遇到一位掃落葉的黑人,他突然拿了一張節目單問我,你晚上要不要來聽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這就好比我們搭計程車時,司機問你是否看過陳映真或者是白先勇的書一樣。這次到吳爾芙最後住的Lewes小鎮,因為僧侶之屋( Monk ' sHouse )離火車站還有段距離,加上我的時間安排並不是很充足,所以便搭計程車前往。也因為12月並非旅遊旺季,司機問我是否知道僧侶之屋現在並不開放?我知道,但我也只能儘可能地去看。他又問我要不要去看吳爾芙自殺的烏茲河(River of Ouse)?如果大家有看《時時刻刻》那部電影便可以了解,吳爾芙20幾歲就有憂鬱症,直到她50幾歲離開前,她都沒有放棄寫作。我後來到了僧侶之屋發現門居然是開著的,也沒有管理員,於是我就進去參觀。這也就《暗室微光》所要談的,當創作者的靈魂,在她的故居中,在封閉的計程車空間裡,與異鄉人之間的對話。寫作就是這樣,文字本身具有暗示的語言和折射的力量,作者很多都是找到經驗性的材料,轉化舖陳成邏輯性的情節。同樣的旅程,每個人遇到的況狀也都不一樣,是個人獨有的經驗,再來是如何找到說故事的方法,以及訓練自己說故事的能力相對重要。當然寫作語言的表達方式和介面有很多不同的對應,像日常生活的語言,新聞語言,文學語言和詩化語言,詩化語言也就是想像的語言,為什麼我們會告訴愛寫作的朋友多讀詩 ?因為那可以焠煉想像的語言;但是寫小說就得回到對應的生活,就像30年代的作家沈從文經常翹課,或許只是為了到市場看牛如何被宰殺。小說比較像社會學,而詩是可以在想像的書房裡被完成。

旅行文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學習,必需在心裡種下嚮往的座標,如果嚮往夠大,應該是可以扺達的。現在我愈來愈少出國旅行,大部份都是在島內旅行,年輕會離開是因為,成長過程中有挫傷的經驗,二來是想接觸異文化的撞擊。當然旅行也是語言和文化最好的學習,有些人在旅行中沒有收穫,如同閱讀一樣,也有很多人會選擇團體旅行,看到的往往是文化的表面,不會有個人的際遇,當然是看個人的需求,想把自己送到什麼樣的位置。一個人旅行其實心是最大的行李,尤其是在異鄉會長時間處於孤獨的狀態,我最早出版旅行書的文類是《寫給你的日記》,以日記的方式書寫,旅行時我也會畫畫。早期出版旅行的書,像《廢墟的靈光》、《山城的微笑:尼泊爾的不浪漫旅程》和《最美的旅程》,這些書寫方式都是比較偏向文化的學習介面,比較少個人的際遇;而《永遠的橄欖樹》是以散文的文體來談旅行,另一方面也是向三毛致意。當我的旅行經驗和文化學習夠壯闊時,《永遠的橄欖樹》就不再只是停留在人與人的邂逅和愛情。不過,三毛的書讓童年的我便種下嚮往撒哈拉沙漠的座標,直到真的去過撒哈拉,因為嚮往的意念會催發它成熟,終究會成行。記得剛到紐約學畫時,因為大學我並不是念相關科系,所以經常是處於亂畫的情況,像個野女孩,有天老師問我,妳要不要去大溪地?後來又告訴我一個人名Frida Kahlo。於是,我就到書店找Frida的書,才深受這位墨西哥女畫家的召喚,這也才知道台灣對藝術相關的知識和視野很局限貧乏,辦的展除了梵谷、高更和印象派,好像沒有其他的藝術家了。其實,我們島內也有很多傑出的藝術家,但很可惜大家認識的不多。後來《揮灑烈愛》在台灣上映時,大家才對Frida有點認識,電影上映前我已去過墨西哥,出版過《三城三戀》。會覺得可惜的原因是,像是Frida或像Duras這樣的法國女作家,我們都非得要到長大之後,透過靈魂的需要才能有所認識,而不是成長過成中的養份,因為我們在學校的學習通常是背誦,美術課也大多變成數學或英文課,除了考試所需的知識之外,其餘幾乎是空的。這幾年在島內待久了,像貌也隨著島內審美取向而有所改變,穿著也不可以太張狂,如果像Frida穿著墨西哥傳統服飾,可能會被視為帶有精神疾病的病患。從畫冊Frida的作品,到當我在MoMA實際看到她的畫作,直到10年後我才成行去了Frida的故居藍屋(Casa Azul)。為什麼會談到這些?因為小時候看的閱讀經驗,將我帶到了撒哈拉沙漠,教授的一句話,把我推到了墨西哥,送去了大溪地,他們讓我種下夢想的座標,不然世界如此之大,我們怎麼知要去哪裡,也就是產生結連後,旅行的目的才更具意義。

鍾文音 作家〈漫步創作與生命的豐饒花園〉講座紀錄_(下)




大學時去旁聽法文系,當時放了一部電影叫《廣島之戀》,電影的開始是核爆,講的是發生在一座猶如廢墟城市裡的愛情,充滿魅惑的語言,當時雖然沒看懂,卻覺得很震撼。巴黎是看過這部電影多年後才成行,當我第一和第二次接觸到這座城市時,太興奮也太新奇了,根本沒辦法寫出什麼來,情緒沈殿了之後,才有辦法與這座城市對話。我找了三位女作家: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和卡蜜兒(Camille Claudel )來對話,莒哈絲是激情的代表,西蒙波娃則是理性,卡蜜兒代表了瘋狂。女人也是深受這三個介面的影響,我們通常會把激情壓抑下來,面對社會表現出理性的一面,當然每個人還是有瘋狂的一面,而卡蜜兒只是個借鏡;我想大家比較想成為莒哈絲加西蒙波娃,既理性又有激情的面向。大學時,莒哈絲的「一位有才華的女性具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深深影響我,更何況我們很幸福的是身體健康,有時朋友會Line給我談情感的挫折很苦,如果沒有自己,心情才會長時間地被左右,但世界上有那麼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學的東西也很多,像這樣聽聽演講不也很好,不是嗎?不過,還是可以理解年輕為情所苦,生活總是差雜著迷罔、焦慮、等待、毀滅的情緒,尤其是氣憤到頂點真的會有想毀滅的感覺,如過不去,就會衝向命運的列車,快速燃燒而逝去。雖然可以理解的同時,但不禁要問,為什麼不把自己再鍛鍊?因為才華沒有鍛鍊的意志為底,是沒辦法落實。這也是為什麼到巴黎想與這三位女作家的靈魂對話的理由,尤其是莒哈絲是位有女王般的意志,一直寫到1996年過逝前,都沒停筆,她說過:「儘管絕望還是要去寫作」,這真的不太容易!她的第一本小說《太平洋的防波堤》是寫她的母親,我很喜歡另一部《直布羅陀的水手》,因為她的書並不好讀,賣得也就並不太好,直到67歲才得到龔固爾獎的肯定。當她年輕時拿自己的作品給沙特和西蒙波娃看,結果被告知作品實在是糟透了。因為她並不是學院訓練出來的作家,她以自己獨有如音樂般的方式寫作;大家如看過《情人》就知道,敘事人稱的轉換,加上語言的碎裂,但她並沒有因此妥協,持續的創作,很重要的是她一直和人群對話,並不是封閉自我,塑造傳奇姿態的作家。小說《情人》是受到她年輕情人安德烈(Yann Andréa)的啟發,莒哈絲昏迷的那段時間,她的情人仿她的寫作語言寫了一本《我的愛》,這才讓她決定面對自己過去在越南時與中國情人的初戀。莒哈絲和村上春樹是我寫作上學習的標竿,她的作品有70幾部,其實並不多,重要的是每部都很好。現今出版的情況不同以往,不可能只靠一本成名作,所以創作者需要有充份的心理準備,不是每本都能創造高峰,有時評論者的一句,話即可打翻所有的努力,作者心裡要清楚地知道什麼是休息之作,準備創造的下個峰頭又是什麼樣的作品。莒哈絲當他沒辦法寫長篇小說時,她會去拍短片,寫劇本,《廣島之戀》的編劇也就是她,她也和攝影師合作寫影像的短文。我要說的是,如果你的作品現在不被看好沒關係,因為時間為幫你打贏這場仗,但是重要的是,要持續不斷地創作。

莒哈絲受到相差40歲的情人的啟發,最後寫出《情人》如此動人的小說,這也讓我覺得法國人是戀愛至死方休的民族,而我們是提早老化的國家,種種普世的價值觀加諸在我們身上,很早就關閉了情感這扇窗,理想早早就送進焚化爐,以為人生至此安逸,但午夜夢迴勾起的夢想是揮之不去的哀傷。這張是卡蜜兒20歲時的照片,是我在精神病院的檔案室拍的,可以看到她的手稿,文詞非常的動人。她並沒有發瘋,只是個性比較激烈,也一直求她母親放出去。我們很多人會像卡蜜兒,很有才華,但為了愛情去衝撞而毀滅;所以我會鼓勵年輕的孩子,有才華,也要有如鋼鐵般的意志力。接下來是非常受法國女性敬愛的西蒙波娃,我個人覺得她的論文比小說好看,她比較適合論述體的寫作方式;其實,寫作很重要的是,要去找到自己適合寫作的文類,這跟個性也有很大的關係。剛才提到的《三城三戀》,以三位創作者談三座城市,以小說敘事的方式來書寫,分別是卡夫卡(Franz Kafka)的布拉格,以Frida談墨西哥和挪威的孟克(Edvard Munch)。現今的很多的旅行文學寫作方式是向大英帝國學習的,像是佛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的《印度之旅》三部曲,他是從人文和生命的際遇談大旅行;台灣找不到這類型的旅行文學,我們大都是在談小吃和購物指南;寫《三城三戀》時,我也試者以文學的架構和概念找到代表性的人物。卡夫卡在日記裡寫:「寫作是我的祈禱文。」可見過去那個年代寫作是一件多麼莊嚴的事。不過,我想透過卡夫卡的小說,你可能還是不太認識這個城市,我是藉由卡夫卡最後的戀人朵拉(Dora Diamant)來描述和這座城市。卡夫卡最後死在療養院,兩個妹妹都死於集中營,一樣是猶太人的朵拉有幸躲過,才能回來告訴大家卡夫卡的過往,同時她帶著卡夫卡的遺願走訪耶路撒冷。卡夫卡生前並沒有任何著作出版,是在他死後好友馬克斯(Max Brod)將他所寫的文章、情書和小說,甚至是日記都拿去出版;所以當代作家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才會寫《被背叛的遺囑》;卡夫卡的遺囑是「請把我的作品都燒掉」。卡夫卡內省式的寫作方式不同以往的寫實,他的作品因此燃燒了現代主義的文學,也影響了台灣的一些前輩作家。從《給父親的信》,我們知道卡夫卡的父親是反對他寫作的,但卡夫卡並沒有因此繳械,他白天就在勞工保險局工作,晚上寫作。當卡夫卡去逝的時候,他父親登在報上的訃聞是「我的兒子『法學博士』卡夫卡於」,抬頭是可以給家族榮耀的「法學博士」,而不是文學家。在布拉格,我是將自己化身成《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的TeresaSabrina,很多人旅行上路只帶旅行指南,如果也帶文學書,我想看到的一定不一樣。我走訪了新舊卡夫卡博物館、他家族的墓園、出生的故居和其他居住過的地方。新的博物館是當地的銀行家和商人共同出資蓋的,卡夫卡的插畫和作品在這裡有展出,還有展演廳,不同時間去有不同的策展主題。黃金巷也是卡夫卡的故居,但他覺得布拉格太醜了,只住了一年便搬離了。

其實,當我對Frida這位畫家和作品有所認識後,拜訪藍屋的夢想一直在我的腦中盤旋,人的意念很重要,真的將我帶上路。孟克比卡夫卡幸運的是,最後他將自己的作品全部都捐給挪威政府。他曾經用槍打自己,當一段愛情逝去的時候。不是有句話說「如果能挺進魔鬼的盛宴,成功了就是藝術家。失敗了,就會掉入深淵。」事實上,孟克和Frida他們對自己的創作都有一個核心價值,剛提到的卡蜜兒說過「活生生的將創作取決於生活」,Frida也說過「我畫我的真實」「化生命的意外為意義,生命萬歲!」孟克則希望能畫下「能呼吸,能感受,能愛,能感受,能受苦的人」。其實,卡夫卡也畫插畫,以前那個年代的文學家,還是講究琴、棋、書、畫,我也努力地向他們學習。卡夫卡讀很多中國東方的書,像是《老子經》、《道德經》和《南華真經》,榮格(Carl Gustav Jung)也讀佛經,畢竟西方國家著重個人主義,然而;東方的思維,讓他們能以更寬宏的心面對現實的挫傷。在我書寫的《情人的城市》、《三城三戀》和《孤獨的房間》是下筆比較重的,因為書中提到的那些創作者,其實跟我的生命體驗有很多連結性的對話。《孤獨的房間》裡談到美國女詩人艾蜜莉(Emily Dickinson),她也是生前沒有出版過任何著作。艾蜜莉年輕曾是社交名媛,但後來極少出遠門,甚至17年沒有離開她住的房子,所以故居被稱為孤獨的房子。艾蜜莉的創作很多是信手拈來,隨手拿得到的紙,便開始寫,她作品的特色語言是碎裂的,她的詩很難翻譯,就是每個字都看得懂,但組合在一起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接下來這是我唯一一本寫關於東方作家的《奢華的時光》,關於張愛玲、阮玲玉和孟小冬,近幾年上海的變化很大,一段時間沒到到上海,很容易就沒辦法以我的旅遊地圖來憑弔過往的遺址;有外國朋友問過我,為什麼東方的作家很少寫未來之書?我想是因為變動太大了,所寫的未來很快就變成過去了,相映之下,歐洲幾乎是不變的。《遠逝的方香》寫與大溪地有關的旅行書,不是與作家的對話,而是對土地情感上的傷懷。自教授建議我去大溪地,幾年後我便成行了。對我來說大溪地有很多和在台灣的感受很相似,一來是南島語系,再者同是是熱帶氣候、海洋和島嶼。不過,他們確實保留的比我們好,觀光雖然是他們的第三大產業,但他們並沒有將土地的生命斷送掉,同時拒絕工業的污染。

《大文豪與冰淇淋》主要是和俄羅斯作家的對話;因為我覺得過去出版的書名和封面設計都是比較重,心想做個改變,結果發現是個錯誤,根本和我要闡述的內容沒辦法做連結。我到俄羅期就是走訪,杜斯妥也夫斯基、托爾斯泰和普希金的故居。杜斯妥也夫斯基他患有癎癲症,虔誠的東正教徒,最經典的作的就是《罪與罰》。杜斯妥也夫斯基年輕的時候,他無意去參加了一個反沙皇的讀書會,結果被抓,當時是會被砍頭的,當他不斷地求神再給他幾年,結果在執刑前被特赦流放西伯利亞,癎癲症可能是當時被嚇出來的。被流放後,他寫了許多精彩的作品,這也是適合精神科解讀人類看的作品,因為他大多是寫社會的邊綠人。我在托爾斯泰的故居看到擺放了一套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托爾斯泰死前將他的故居全都給國家;電影《為愛啟程》就是他和他妻子的故事。他最後是死在站長室,妻子反對他將房子損給國家,可是如果不這麼做,就有違他作品中反對農奴和反奴隸的主張,是很難說服自己對於寫作的良知;也因為如此,他從一位文學家變成聖者。8 月份我即將去西藏,去旅程比較艱辛的地方旅行。

Q&A:
老師可以請您談談現實、夢想和年齡的之間的衝突,又如何去平衡?
常有人問我一個人旅行不擔心安全嗎?我說安全不是用擔心就可以解決的,擔心就永遠都上不了路。安全是要去收集資料、理解、規劃、知識和經驗的累積,才能得到的,跟自由一樣,不是天生就被賦予的;同時是要拒絕很多現實的,因為沒有走入婚姻,我清楚地知道不適合走入那樣規範性的生活,所以我給自己締造處於自由的環境。這當然是要先了解自己的個性,想要的是什麼,年輕時我即開始投資自己,也不希望在生命的一期一會中交白卷。唯一的問題是,身體沒辦法支撐創作的過程;可是看到Frinda18歲走出校園出車禍,巴土鐵欄杆穿進她的骨盆,前後開刀49次,終生不良於行,卻不曾放棄繪畫,她也沒有拒絕人群,加入反對獨裁者的運動。在《傷歌行》裡我最後埋下了伏筆,就是當我在寫六輕(親)的土地,雖然很小我便離開了雲林,可是每次回去,看到如島嶼般大型工廠和煙囪,想到麥寮的那些孩子們,就會有種感觸,難道他們不需要資源嗎?我想不是不需要,只是沒有被給予而己。我的小說就是埋在那裡頭,但有沒有被讀者看到?即使沒看到,小說還是要繼續寫下去,這就是現實,只是作家有沒有把理想繳械。我們的夢想也常因為現實的種種,而選擇安全,但安全從來沒有給我們實質的保障。也有很多人捨不得去用存款,但存款也可能莫名的因素突然削減,如果投資在旅行或閱讀,這是別人拿不走的。老實說,理想折損與現實比較有關的,我覺得還是個性比較有關。我小時候是個非常膽小不安全感很重的小孩,即使下課了哪裡都不敢去,只是坐在椅子上,不敢打躲避球,連跑個步都不敢,老師還問過我,要不要把椅子黏回家?這樣的人長大後,卻有辦法到世界各地旅行,我想這是可以被訓練的。以前我不敢開口講話,現在反而像是在補償之前的不足。年齡也有很大的關係,很奇怪的是我們是一個年齡感很強的國家,不知道為什麼?在國外,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年紀很大才得獎的作家,是和張愛玲的《成名要趁早》有關?不然快樂也就沒那麼快樂?可是快樂無以為繼的話,那這樣的快樂有什麼意義。因為當代的傳奇已經不再像張愛玲那個年代般的被賦予,我覺得當代的傳奇是能不能再給自己機會創造傳奇的可能。時間感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外國人常會笑我們外表看起來很小,可是裡面卻住了一個老頭子,這個不敢,那個也不能做,什麼都沒興趣;我常會跟西方借鏡,怎麼克服是個大學問。我是往比較積極的面向思考,生老病死本來就存在,假設人生可以活到90,那麼還剩幾年,所以得趕緊努力;我是覺得以積極的想法和態度去面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