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10日

陳弘耀 漫畫家〈替角色找到最對味的姿勢:從本質去做設定〉講座紀錄_(上)


今天先從「替故事找到最對味的角色,替角色找到最適合的位置」談起。我想每篇漫畫都有它要講的故事,而故事一定要具備的就是角色,通常是人。不過,有些故事是以風、雲、太陽或月亮等為主角,這些也都是角色,像是在《時間遊戲》裡的極短篇〈對話〉,故事沒有活的東西,講的是在未來礦場裡,全自動化的工頭和路過的殺手衛星連結上,一段對話差點引爆戰爭;雖然不是人,但它們還是角色。不過,今天我們先不去提這些比較特殊的例子,我們還是從人的部份談起。一部故事會有多少的角色?我們看到像是金庸或是《戰爭與和平》這類的小說,角色上達百個。那麼至少需要多少個角色,才能成立一個故事? 最少是一個。我以作品〈飛人〉來舉例,當只有一個角色的時,角色怎麼選擇?怎麼設定?故事是講,有一個人撿到時間暫停器,就像《多啦A夢》裡的一樣,按下暫停器,時間就會停止,只有擁有機器的人才可以動。主角心想只要啟動時間暫停器,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不過當他啟動時,卻暴衝飛到天上去,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全身骨折躺在醫院,後來才慢慢想起,這一路他飛過碧潭、大霸尖山、日月潭、墾丁…,最後掉到了屏東外海。在醫院住了快一年,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麼發生這種事。後來,在他出院前三天,隔壁病床住進來一位傷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時間暫停就等於是全世界瞬間緊急煞車,只有他一個人保持著地球轉動的關係,於是就飛了出去。主角沒想到時間暫停器會有副作用,而這個副作用讓他什麼欲望都沒達成。從發想到構思故事,我也開始想這故事需要什麼樣的主角。因為故事單一的訴求點是,使用暫停器可能發生的問題,整體是輕鬆和搞笑的;所以故事需要去思考重點是,什麼樣的角色,什麼樣個性的人,最適合製造笑果,最適合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想到的是,有很多欲望可是頭腦簡單,誰都想要為所欲為,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或有機會──「有能力」無所顧忌,也就是我們真的撿到時間暫停器,不會頭腦簡單到直接拿來用,而沒所有顧忌。所以這個角色就必需簡單到卡通化,首要的重點是要契合主題,再來是呈現戲劇效果,第三是排除多餘不必要的條件,盡量讓他單純。大家試想如果漫畫中好色的痞子換成失戀的憤青,他想利用時間暫停器報負前女友,這可能會多些心理或黑暗面的描繪,就會把焦點給衝散掉。

接下來也是單一角色的〈機械.人〉,這是30年前,我當兵前所畫的一個短篇,直到兩年前我再度重畫,所有的故事情節和分鏡保留不變,只改變畫風和主角。我們先來比較相同的故事換了不同的角色,會有什麼樣的效果?先看1983年的版本,有個男人走在沙漠裡,後面突然有不明飛艇對他展開攻擊,他也拿出手槍反擊,擊中飛艇上其中一個機器人,而他的手也被打斷了。飛艇掉落後,他走近一看,原來機器人有著人腦,而他被擊斷的手臂居然是機器。機器人是人,人是機器,所以命名為〈機械.人〉。再來看2011年的版本,主角變成女的,分鏡順序沒變,大家覺得兩者有什麼不同?換了主角,效果就會有這麼大的不同。為什麼當初會把〈機械.人〉的主角畫成一個很悶的宅男?我要講一下創作的背景,因為那時我就是這個樣子,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調去當兵,一直想要畫漫畫,但去當兵無論如何就必需中斷兩年,角色大概是反映這樣的心情。2011年畫的版本,應該說我離開那個狀態很久,自己也有了小孩,對於生活的挑戰也會主動去反應,心情上的轉變,直接或間接反應在我的創作上。為什麼女生會是比較主動?整體來說角色設計得比較動感、野性和外向的,除了角色性格的塑造以外,畢竟長久以來父權的社會,女性是比較弱勢的,但當她們會主動去爭取時,反差也就更強烈;如果畫成林黛玉柔弱型,大概不是這種效果。雖然分鏡沒變,但第一個版本的主角是局限在框裡,第二版畫人物或構圖才有打破框架,多了突破到無限的意象。這個故事和〈飛人〉不同,〈飛人〉裡的角色像是原本就註定好的,選擇其他就會顯得多餘或格格不入,可是〈機械.人〉的彈性會比較大,重要的是最後的對比點──「人是機器,機器是人」,也就是凡事不是表面我們所看到的表象。大家也可以試著想像,如果主角換成老爺爺、老婆婆或小孩,甚至是某種動物,又會是什麼效果?

再來,我們談的是兩個以上的角色,這就會有所搭配的問題,角色的搭配在故事裡是很有趣的,我先用長篇《大西遊》來說明,為什麼會先舉這個例子?主要是因為故事比較簡化,角色類型卡通化,沒有太多心理層面的問題,我想先用它來談角色搭配是很適合。《大西遊》是1986年我剛退伍時所畫的第一部長篇連載漫畫,故事內容很長,大約有400多頁,而且沒畫完雜誌就停刊了。就像剛提到的,作品會反當時的自己,就算那個當下不承認,但多年後來看,那是藏也都藏不住的。剛退伍的我是什麼心情?從角設的性格就可以看得出來,主角孫悟空是個性暴衝的少年,故事裡所有的神佛都是反派,所以角色的選擇是愈簡單愈好,乍看之下角色的設定是好壞二元對立的,其實認真來說故事裡沒有真正的好人或壞人,只有當局派和反抗派的互鬥。嚴格來說《大西遊》是一群傻瓜的故事,傻瓜又要如何搭配才是重點,譬如玉皇大帝的義子二郞神楊戩,他完全是位被寵壞的公子哥,而他的嘯天犬會是什麼樣子?牠擁有變身能力,卻是隻完全智障又膽小的狗,會幫主人一些忙,也會闖一些禍;這樣的搭配才不至於讓公子哥楊戩那麼討人厭。另外像唐三藏和沙悟淨在漫畫中是一同出現的海盗,唐三藏比較聰明些,沙悟淨是個傻瓜中的傻瓜,他們像是海綿寶寶和派大星的關係。在當時這樣的故事是還蠻惡搞的,雖然當時不是故意要去表達或是發洩什麼,但我退伍時還沒解嚴,反應故事的情境就是弱勢對抗強勢。這一頁是第二回連載的刊頭,還記得當時內頁都已經畫好,還有一個晚上可以畫刊頭,於是我就拿尺和沾水筆一筆一筆畫背景,畫了一圈覺得密度還不夠,再上一層,畫到紙都快破了。我再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動的人,可是當時的就是停不下來,就是想去打垮所有的權威。《大西遊》可以說是部畫的人畫得很過癮,看的年輕人也看得很爽的一部漫畫。過了幾年,1989年終於有機會畫在1983年就已經構想好的故事《一刀傳》,這個故事分別有兩條時間和空間,一個是古代的明朝,另一個是現代的台北,所謂的「現代」是指當時8090年代。兩位主角名字都叫陳一刀,長相也一樣,古代的是大俠,現代的是街頭的混混,在某個契機下兩個人互換身份。身為武術高手的古代大俠陳一刀,原本的對手就不是泛泛之輩,到了現代的台北後,因環境時空的不熟悉,讓他如被困住的籠中鳥;但古今壞人的思維都不會差太多,真正陰險狡詐的都是背後的主使者。現代的陳一刀,原面對東廠追殺的他,因無厘頭的性格而救了自己。《一刀傳》是在《星期漫畫》上做連載,當時已經有一部相當轟動的武俠漫畫《阿鼻劍》,鄭問的作品。不管是挑戰自己或情勢所迫也好,《一刀傳》要有別於《大西遊》,而且份量必需加重;於是我的畫風開始趨向寫實。既然是寫實,史料的搜集和虛構的故事必需層層堆疊,《一刀傳》古代的部份是一直延續到清朝前身的努爾哈赫,現代的部份因當時政治的話題還是相當的敏感,為製造黑白的對立,內容是關於黑道漂白的大企業。因此,在《一刀傳》裡,對角色人際間的心理關係會有比較多的描繪,再來是正邪兩派分明,以及不同的時空背景產生價值觀的反差,這些可以製造一些對比、衝突和趣味,不像《大西遊》一派歡樂糊塗。畫了300多頁之後,有天接到編輯的電話,他告訴我:「跟你說一個好消息,下一期不用交稿了,我們停刊了。」《一刀傳》1990年停載。


當時想著接下來怎麼辦,在台灣畫什麼好像都沒有保障,這已經被砍好幾次了,1992年我開始思考要塑造一個夠強的偶像,而且故事不能太長,不能像日本動輒連續10幾本的連載,必需畫些像電影《007》或《黃飛鴻》單元的形式,畫個一或兩本200~300頁就結束的單元故事;於是就開始畫《赤狐》。這張是《赤狐》角色的設定,這是我第一個從設定角色開始創作的漫畫,而不是先有故事再到角色,設計這個角色的動機很簡單,就是他要會紅,這也是唯一一次我是這樣開始發展故事的漫畫。故事是講明末崇禎動盪不安的年代,有名叫赤狐的獨行大盗,他的對手是叫白毛獅子的錦衣衛。一開始我先弄個外傳賣個關子,內容是在講有個小鎮傳出赤狐出沒茲事,白毛獅子來到這裡要緝捕赤狐,後來他發現事情有很多疑點,不論是做案的手法,還是殘忍的手段,都不像他所認識的赤狐,原來是假赤狐嫁的禍。最後,真的赤狐破案後留白毛獅子去邀功。在前傳裡,真的赤狐並沒有現身,這主要是讓這位英雄人物留給讀者更深刻的印象。故事在白毛獅子追捕赤狐的過程中一路發展,白毛獅子也才愈來愈了解赤狐,反而開始有一種亦敵亦友惺惺相惜的默契。其實,原本我對武俠漫畫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因為《一刀傳》搜集了很多關於明朝的資料,不用白不用,而且那個年代大家喜歡以武俠為題材的漫畫。再來,每個年代流行的角色都不太一樣,現在是花美男或陽光型男,更早是憂鬱小生,當時是李連杰開始《黃飛鴻》的年代,所以赤狐這個角色大致是相似的類型。這張是赤狐的對手白毛獅子,他是以當時很紅的好萊塢明星阿諾史瓦辛格改的,因為他和赤狐是亦敵亦友的關係,角色的設定也不能太弱。剛提到這是我第一次以商業市場考量所打造的偶像角色,以此延伸出其他的角色和背景故事。所以重點就很清楚,首先是打造一個英雄偶像,再來是襯托英雄的對手與配角,塑造一個強到不行的角色,讓主角有最大的挑戰性和刺激感;可是轉個彎,如有更多的互動可能關係反而會改變,也就是當情勢與立場改變時,關係與觀點也隨之改變。《赤狐》的故事或人物角色的層次感會比前面提的作品來得複雜;附帶提一下《赤狐》的畫法和《一刀傳》很不一樣,不是傳統漫畫的網點紙貼,全部都是用淡墨畫的;那時還有出租店的問題,銷路再好,賣的也是有限;心想有沒有可能畫到讓讀者非買不可,那時候的想法很單純,也許很呆。最後,《赤狐》只有鉛筆稿,還是沒有畫完,出版社覺得這樣的畫法太慢了,再來我必需畫插畫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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